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充斥在每个人的鼻腔,粘稠得如同实质,令人作呕。
所有的争论,所有的辩驳,所有的动摇,都在这一撞之下,在这一声以生命为代价的诅咒中,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喉咙!
萧衍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那喷溅的鲜血和圆睁的双眼狠狠抽了一鞭子!
他原本剧烈挣扎、几乎要流露出赦免之意的眼神,
在接触到张铮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时,
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对冥冥中祖宗之力的迷信,
以及对那“乾室必亡于妇人之手”诅咒的极端惊悸所填满!
那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那点微不足道的父女之情。
“看见了吗?!!”
萧衍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某种扭曲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伸出一根同样颤抖的手指,死死指向金柱下那滩刺目的血泊和那具惨烈的尸体,
声音嘶哑癫狂,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咆哮:
“天意!
这是天意!!
祖宗之怒!
祖宗之怒啊!!
张卿……张卿他以死明志!
以他一身刚烈之血,谏朕……谏朕不可违逆天道!!”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阶下的萧扶摇,那眼神里再无半分挣扎与愧疚,
只剩下一种看待洪水猛兽、看待颠覆秩序之妖魔的极端恐惧与憎恶:
“萧扶摇!
你……你纵有擎天之功,不世之才!
可你错生为女儿身!
此乃……原罪!
此乃天道不容!!”
“自古无女帝,女儿不配帝王身!!!”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得到了某种扭曲的“解脱”,
颓然跌坐回冰冷的龙椅,浑浊的老泪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声音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牵连的冷酷决绝:
“传旨!安国长公主萧扶摇……”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御阶下方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萧扶摇身上,
“……谋逆之罪……证据确凿!”
这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
“然……”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停顿,皇帝的胸膛起伏了几下,似有挣扎,终归于帝王的无情,
“……念其血脉……
贬为庶人……
褫夺封号……
废其武功……
终身……
幽禁冷宫!
非诏……
不得出!”
圣旨的核心部分宣毕,殿内死寂更甚。
然而,老皇帝浑浊而锐利的目光并未移开,他仿佛耗费了极大的力气,微微喘息着,继续补充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另……太子萧承乾!”
太子立刻出列,垂首躬身:
“儿臣在!”
“即日起,暂署理兵部!”
皇帝的语速加快了几分,带着迫切的命令,
“……给朕牢牢稳住军中局面!”
“安国……”
他似乎习惯性地要说出那个封号,又硬生生止住,改口道,
“……萧氏被废一事,乃天家丑事,亦是军中隐忧!
绝不可令其动摇国本!
对外……”
他目光扫过太子和几位重臣,
“……一律宣称,安国长公主萧扶摇为国征战数载,劳心损神,神思耗损过剧……朝廷体恤其功,特许其于深宫静养!
尔等务必晓谕诸军将士,……军中事务,自有朝廷妥当安排,一应如旧!
凡军中、朝野,敢窥探宫闱、妄议长公主病情、散播谣言、趁机生乱者……”
老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森然杀意,
“……无论勋贵将佐,立斩不赦!诛其九族!
都给朕记住了,此事关乎国体,关乎军心!
哪个敢漏出去半个字,坏了朕的大事……朕,绝不轻饶!”
他最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重重压在太子和在场每一位重臣的心头,然后才仿佛耗尽了力气,颓然地挥了挥手。
“……跪安吧。”
冰冷的旨意,如同最后的丧钟,轰然敲响。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声。
萧扶摇挺立的身躯,在那道冷酷的旨意落下的瞬间,似乎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但仅仅只是一瞬。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
没有悲伤,
没有哀求。
那双曾经燃烧着烈火、承载着星辰大海的眼眸,
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死寂,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
那冰寒的目光,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龙椅上那个泪流满面却又冷酷无情的父亲,
仿佛要将这张脸,连同这金碧辉煌、却充斥着阴谋与背叛的殿堂,一同刻入灵魂深处,永世不忘。
“拿下!
押送落凤宫!”
太子萧承乾一声厉喝,打破了死寂。
沉重的镣铐被粗暴地拉扯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几名如狼似虎的金甲武士上前,狠狠扭住萧扶摇的双臂,推搡着她,踉跄地转身,朝着那象征着无尽黑暗与绝望的殿外走去。
残破的银甲摩擦着冰冷的金砖,发出单调而沉重的拖曳声。
那挺首的脊背,在跨出太极殿那扇巨大门扉、投入门外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的瞬间,似乎微微佝偻了一下,
随即又倔强地挺首,消失在一片灰暗的晨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