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涟漪无声荡漾,冰冷潮湿的哥谭雨夜如同被水洗的油画般迅速褪色、崩解。感官瞬间被粗暴地切换。
呼——!
凛冽如刀的寒风裹挟着坚硬锐利的雪粒子,瞬间抽打在郑伟的感知上。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白与灰。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单调,只有几株枯死的、枝桠扭曲如同垂死挣扎手臂的老树,顽强地刺破雪层。远处传来零星的、沉闷的爆炸声,在空旷得令人心悸的雪原上回荡,显得格外遥远而空洞。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带着冰碴的刀子,浓重的硝烟味、铁锈般的血腥气,以及冻土深处散发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土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冰冷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郑伟悬浮在低空,量子态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铺开,穿透风雪,浸透冻土。他“看”到了下方那个被炮火削去半边、如同大地伤疤般的废弃窑洞。洞口,一个穿着破旧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土黄色的臃肿棉军装的身影,正佝偻着如同虾米般的背脊,用一把磨秃了刃、沾满冻泥的工兵锹,固执地、近乎机械地挖掘着脚下那片冻得比生铁还硬的土层。
谷子地。
他的脸是沟壑纵横的冻土高原,被寒风和岁月刻满了深深的裂痕,嘴唇干裂发紫,渗出暗红的血丝。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球上布满血丝,但那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足以融化坚冰的火焰。每一次锹落下,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锹尖只能在坚硬的冻壳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溅起的雪沫和冻土碎屑落在他花白、结着冰凌的头发和眉毛上。他身边,己经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在风雪中显得无比孤寂的土堆——那是他用几十年光阴,在这片被历史遗忘的旧战场上,寻找他的九连兄弟们、证明他们清白的唯一见证。
【目标识别:谷子地(原中原野战军某部九连连长)。生理状态:严重营养不良(BMI 16.2),核心体温34.1°C(低温症早期),脱水,指端冻疮III级。精神状态:高度偏执,PTSD症状显著。行为动机:挖掘被掩埋战友遗骸,确认“集结号”未吹响的真相(执念强度:峰值)。】神性的提示音冰冷地标注着数据,如同在解剖一具标本。【环境分析:地表下3.5米至7.8米深度,存在47具人类骸骨(男性,年龄18-35岁),骨骼损伤符合该区域1948年冬战役高爆武器及枪弹伤特征。骸骨分布坐标:己精确标记(误差±0.3cm)。】
郑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彻骨的手狠狠攥紧,几乎窒息。谷子地在漫天风雪中孤独挖掘的身影,那双布满血丝、不肯瞑目、仿佛要穿透时光望向某个答案的眼睛,那句在寒风中嘶哑到撕裂的“听见号声了!九连的弟兄们!听见号声了!”,是烙在他灵魂深处的、属于中国军人的永恒伤痛。
“最优解?”郑伟在意识里无声地问,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神性立刻回应,弹出高效而无情的方案:【方案A:首接以分子级震动分解覆盖土层及冻层(厚度4.2米),瞬时暴露全部骸骨。效率:99.99%,耗时<0.1秒。方案B:引导目标至骸骨集中区域(坐标:X-47,Y-12),节省其体力消耗(预计可延长生存期14.7天)。方案C:首接注入目标大脑相关解密历史档案信息(1948年冬战役记录),消除其认知偏差及执念根源……】
“不!”郑伟的意念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剑。谷子地的执念,那份用几十年风霜雨雪、用几乎燃尽的生命去证明“兄弟们不是逃兵”的沉重,岂能用冰冷的“消除”和高效的“暴露”来亵渎?他要的不是效率,是慰藉!是给这位老连长伤痕累累的心,给那些长眠冻土、背负着不白之冤的英魂,一个迟来的、应有的、带着尊严的承认!
郑伟的目光穿透厚重的冻土和岩石,精准地锁定了深埋地下约6.2米深处的一具骸骨。骸骨旁,散落着一支早己被泥土和岁月侵蚀得锈蚀变形、只剩扭曲轮廓的军号——那是司号员小梁子。找到他,找到那支号,就是解开所有心结、撬动那沉重历史误会的唯一钥匙。
他“动手”了。这一次,他的意念不再像在哥谭那样带着一丝慌乱,而是沉淀下一种沉静和专注,如同一个修复文物的匠人,对待着易碎的历史。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力量,不是粗暴地分解或震动,而是如同最轻柔、最耐心的水流,渗透进坚硬的冻土和岩石的每一丝缝隙,温柔地松动、排开那些挤压了半个世纪的沉重。
在谷子地又一次用尽全身力气,挥下那沉重的工兵锹,锹尖带着沉闷的撞击声,触碰到一块异常坚硬的冻土块时——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风雪中却如同惊雷般清晰的脆响,从他脚下的冻土深处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被压抑了太久的回响!
谷子地的动作猛地僵住!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凝固了。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到极限,瞳孔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锹尖触碰的那一小块冻土。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绝不是石头!这声音……是号!是军号撞击冻土的声音!
紧接着,他脚下那片冻得如同铁板、被他挖掘了无数次的土地,仿佛沉睡的巨龙被惊醒,极其轻微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生命力……向上拱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只有寸许,但在谷子地感知里,却如同山崩地裂!
“啊!”一声短促的、带着哭腔的嘶吼从他喉咙里挤出。他像一头嗅到猎物的老狼,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冻土上。那双布满深紫色冻疮、指甲开裂翻卷、指关节粗大变形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疯狂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扒开那块松动的冻土块和覆盖的积雪。
奇迹发生了。那坚硬的冻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软化、驯服,在他粗糙的手指下变得异常“顺从”。仅仅向下刨了不到半尺深,谷子地的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他刻骨铭心的熟悉弧度的金属物体!
他浑身剧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呼啸的风雪声、远处沉闷的炮声,仿佛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耳膜。他颤抖着,屏住呼吸,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被冻土和冰碴紧紧包裹的物件,一点点地、像捧出稀世珍宝般……抠了出来。
那是一支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