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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郑伟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格子间。空气里弥漫着复印机的臭氧味、廉价咖啡的焦苦气和一种无形的、名为“平庸”的尘埃。
“郑伟？！”主管王胖子挺着硕大的肚子，正端着一杯浮着油脂的速溶咖啡，看到推门进来的郑伟，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咖啡都洒出来几滴烫在手背上，“你……你还活着？！你他妈……这几个月死哪去了？！”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瞬间引来了整个开放式办公室的目光。惊讶、好奇、探寻、八卦、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幸灾乐祸，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郑伟身上。失踪几个月又突然出现，在这个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世界里，本身就是最大的异类和谈资。
“嗯，回来了。”郑伟平静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迟到了几分钟。他径首走向自己那个积了一层薄灰、显示器边缘还贴着便利贴的工位。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局促不安，也没有刻意解释的意图。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个略显圆滑的女声响起，是隔壁组的张姐，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快步走过来，“哎呀，郑伟啊，可把大家担心坏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工作嘛，慢慢熟悉，别着急……” 话虽热情，眼神却像探针一样在郑伟脸上探究地扫视，试图找出点“故事”来。
郑伟没有回应那些探寻的目光和客套的关心。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按下电脑开机键。融合后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涟漪，自然地、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他能清晰地“听”到周围同事心中翻腾的念头：
“卧槽真回来了？看着人模人样的，不像有事啊……”
“不会是欠了高利贷跑路了吧？还是惹上什么麻烦躲风头？”
“王胖子脸都绿了，他位置都差点让老李顶了……”
“啧，感觉人变了，眼神怪吓人的，深不见底……”
“这下有好戏看了，王胖子能放过他？”
这些或八卦、或猜疑、或幸灾乐祸的思绪，如同杂乱无章的背景噪音般涌入郑伟的意识。神性部分自动将其过滤、归类、打上标签，不带任何情绪波动。而人性部分，也如同古井无波。曾经让他烦躁不安、如坐针毡的办公室政治和人际揣测，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和微不足道。经历过宇宙尺度的存亡抉择、见证过人性在绝境中的极致挣扎与牺牲，这些格子间里的蝇营狗苟、勾心斗角，如同显微镜下的尘埃，再也无法扰动他意识深处那片融合了星辰大海的宁静。
他专注于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处理着积压如山的邮件和报表。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思路清晰如同明镜。那些曾经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的复杂报表、冗长代码，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孩童的积木游戏，结构、逻辑、问题点一目了然。神性提供的恐怖计算力和洞察力，让人性的执行变得高效而从容，如同顶级大师信手拈来。
“郑伟！你过来一下！”主管王胖子站在他那挂着磨砂玻璃的独立办公室门口，脸色阴沉得像锅底，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审问的意味，声音刻意拔高，确保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
郑伟起身，平静地走了过去。他能清晰地“看”到王胖子心中翻腾的念头：对郑伟失踪导致他负责项目延误、被上级责骂的恼火；对自己权威可能因这个“刺头”回归而受到挑战的警惕；以及盘算着如何用最严厉的手段给郑伟一个下马威，杀鸡儆猴。
办公室里，王胖子重重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他一屁股陷进宽大的老板椅里，端起架子，唾沫横飞：“郑伟啊！你这几个月，招呼都不打一个，玩人间蒸发？！你知道给公司造成多大损失吗？啊？！你负责的项目全都黄了！客户投诉！老板发火！全组人跟着你加班擦屁股！你……” 他手指用力戳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响声。
郑伟安静地听着，眼神平静地看着王胖子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融合后的意志让他能瞬间洞悉对方话语里所有的漏洞、夸大其词和色厉内荏。他甚至能精确推演出王胖子接下来可能说的每一句话，以及如何用最锋利的逻辑、最简洁的语言瞬间瓦解对方的指责，甚至让他当场面红耳赤、下不来台。神性提供了无数种“高效反击”甚至“反制羞辱”的方案。
但就在王胖子唾沫横飞地说到“公司决定对你进行严肃处理，考虑开除”时，郑伟脑海中却清晰地闪过昨夜母亲红肿如桃的眼睛和父亲坐在沙发上沉默抽烟时那压抑的叹息。他需要这份工作。不是为那微薄的薪水，而是为了给父母一份安心，一份“儿子回归正常生活轨道”的、实实在在的证明。
于是，在王胖子气势汹汹的指责告一段落，身体前倾，等着看郑伟惊慌失措、辩解求饶或者恼羞成怒时，郑伟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凡人”的疲惫：
“王经理，这几个月确实是我个人原因，给公司和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我会尽快把积压的工作补上，把延误的进度追回来。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没有辩解，没有对抗，没有一丝火气。只有平静的承认错误和务实的承诺。姿态放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完成能力。
王胖子被这预料之外的平静和顺从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后续狂风暴雨般的训斥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郑伟那双过于平静、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他内心所有虚张声势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有点发虚，准备好的狠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行了行了！知道错就好！光道歉有什么用？赶紧回去干活！耽误的项目，这个月必须！必须给我赶出来！要是再出岔子，别怪我不讲情面！”
“好的，王经理。”郑伟点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转身开门离开了办公室。留下王胖子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莫名地觉得刚才的训话好像一拳打在了弹性十足的棉花上，不仅没打到实处，反弹的力道还让他自己憋得有点难受，胸口那股邪火更旺了却又无处发泄。
回到工位，郑伟继续敲击键盘。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探究目光依旧存在，但他己浑然不觉。他沉浸在一种奇异的平静里。神性的洞悉让他看透这方寸之地的世事如观掌纹，而人性的包容（源自分身们体验过的无数苦难、卑微、坚韧与牺牲）则让他选择了最凡俗、却也最能让父母安心的处理方式——低头，认错，保住这份平凡的工作。
这并非懦弱，而是一种经历过星辰大海、触碰过宇宙冰冷法则与生命炽热意志后，对脚下这片平凡土地的……珍惜与守护。力量依旧在，深如渊海，但他选择用最凡人的姿态，收敛所有的光芒，行走在这最初的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