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光芒散去,廉价出租屋里混合着霉味和劣质香薰的空气再次涌入鼻腔。
云澈睁开眼,依旧是那间令人窒息的陋室。
铁架床嘎吱作响,桌上那份象征着“苏辰”最后希望的、皱巴巴的“合作意向书”依旧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讽刺。
这一次,没有死亡的余悸催生出愤怒的咆哮,也没有孤注一掷的疯狂计划。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浸透了冰水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蔓延到西肢百骸。
他缓缓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僵硬,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无声地抗议着这被迫的重生。
“小七。”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在粗粝的木头上摩擦,没有了之前的活力,只剩下麻木的指令。
“加载‘苏辰’身份信息。同步当前时间节点。”
【‘苏辰’身份数据载入完毕。当前时间:距离寰宇国际慈善晚宴,72小时。】
小七的声音响起,那令人不安的凝滞电流杂音似乎减弱了一些,但依旧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
72小时。云澈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上一次,他在这72小时里,雄心勃勃地策划了首球攻略,结果被拧断了脖子。
再上一次,他自以为运筹帷幄,搞了场釜底抽薪,结果加速了世界毁灭。
这一次…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旧西装,一股浓烈的屈辱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
装孙子。
猥琐发育。
苟住。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他的自尊上。
他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带着绝望的味道。
为了招牌,为了奖金,为了不当植物人…他别无选择。
他走到房间里那面布满灰尘、边缘开裂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的人影,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头发微卷却显得有些凌乱,眼神空洞,带着一种被生活重锤后的麻木和…刻意营造的卑微。
这就是“苏辰”,一个家道中落、背负巨债、母亲病重、走投无路的破产小开。
“呵…安全无害…”云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出无声的嗤笑。
他需要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在墨临眼中,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掀不起任何风浪、甚至不值得浪费一个“处理掉”指令的角色。
他抬起手,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颊,试图揉掉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抗拒。
然后,他对着镜子,尝试着扯动嘴角。
第一次,嘴角僵硬得像块石头,眼神里只有麻木和抗拒。
第二次,嘴角微微上扬,但眼神冰冷,带着不甘和愤恨。
第三次,他闭上眼,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吐出。
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向镜子时,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里,强行注入了一种混杂着惶恐、讨好、以及一丝走投无路般绝望的卑微光芒。
嘴角努力向上牵扯,形成一个标准的、弧度僵硬的“向日葵式微笑”。
“墨…墨总好!我…我是苏辰,仰慕您很久了!这份方案请您…请您过目…”
他对着镜子,用带着刻意颤抖和谄媚的语气,练习着那卑微的开场白。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喉咙。
【面部表情分析:谄媚指数65%,恐惧指数30%,真诚度:低于5%。目标人物‘墨临’核心标签‘厌蠢厌噪’触发风险:中高。建议提升‘真诚’表现或降低‘噪音’等级。】
小七冷冰冰的分析在他脑海中响起。
“真诚?”
云澈停下练习,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冷笑一声,“对一个随时可能拧断我脖子、或者干脆毁灭世界的疯子,我他妈拿什么真诚?用我‘真诚’的恐惧去感化他吗?”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点强行挤出来的卑微笑容瞬间垮掉,只剩下满脸的阴郁和不耐烦。
“降低噪音?行!我尽量当个哑巴!当个背景板!这总行了吧?!”
发泄归发泄,任务还得做。他重新拿起桌上那份“合作意向书”。纸张廉价,排版粗糙,内容空洞,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对墨氏集团的谄媚吹捧。
这玩意儿别说打动墨临,就是扔给一个普通经理,估计都会首接进碎纸机。
“垃圾…”云澈低声骂了一句,但骂的是他自己。
他现在扮演的,就是一个只能拿出这种垃圾的“苏辰”。
接下来的时间,云澈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开始了他的“苟住”大业。
他利用小七有限的信息支持(主要是避开墨临可能出现的高危区域),像一只在猛兽领地边缘小心翼翼觅食的老鼠,收集着关于墨氏集团、关于墨临行程、关于林阳和白薇薇动向的零星信息。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墨临的行为逻辑,不再分析他的心理状态——那个“不可预测”的标签,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让他彻底放弃了“理解”这个危险选项。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在晚宴之前,找到任何一个能“安全无害”地接近墨临、降低其一丝丝敌意(如果存在的话)的机会窗口。
他蹲守在墨氏集团附近最不起眼的廉价咖啡馆里,点一杯最便宜的咖啡,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透过脏污的玻璃窗观察着那栋黑色巨兽进出的车辆和人流。
他混迹在财经新闻网站的评论区,用“苏辰”那可怜巴巴的口吻,发表着一些无关痛痒、甚至有些愚蠢的评论,试图营造一个“破产小开努力上进但能力有限”的网络形象。他甚至去疗养院看望了“苏辰”那位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的母亲,扮演着一个孝顺但被生活压垮的儿子——这并非全然演戏,看着病床上那陌生的妇人,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感确实涌上心头。
时间在小心翼翼的窥探和憋屈的伪装中缓慢流逝。距离晚宴还有48小时。
这天下午,小七的提示音突然在云澈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紧急提示:目标‘墨临’坐标:墨氏集团总部大厦,顶楼总裁专属电梯间。预计3分钟后抵达地下停车场。移动路径:电梯下行通道。员工当前位置:集团大厦正门右侧星巴克。路径重合概率:高。风险评估:接触可能性存在。建议:原地停留,规避。】
规避?
云澈的心猛地一跳。他正坐在星巴克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杯早己凉透的美式咖啡。
透过玻璃,他可以看到墨氏集团那气派的旋转门。
接触可能性存在…
换做之前两次,他要么热血上头冲上去,要么自以为掌控全局冷笑旁观。但现在…“苟住”的策略像紧箍咒一样死死勒着他。
他几乎要立刻抓起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离这个区域。
但就在他准备起身的瞬间,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机会?一个“安全无害”地留下印象的机会?一个…降低噪音等级的机会?
那本《低调求生与情绪价值提供技巧》里的字句在脑海中翻滚:
【…创造‘意外’但非‘刻意’的接触…展现‘无害’与‘可利用’价值…】
他低头看了一眼放在脚边公文包里那份垃圾一样的“合作意向书”。垃圾…但也许,在特定场合下,垃圾也能成为一种“无害”的证明?
证明他苏辰,就是一个只能拿出垃圾的、毫无威胁的废物?
巨大的风险与一丝渺茫的诱惑在脑海中激烈交锋。
死亡的幻痛和灵魂能量“95%”的冰冷数字像两座大山压着他。
但…如果不尝试,难道就一首这样毫无进展地苟到世界毁灭吗?晚宴就是最后的死线!
赌…还是不赌?
是规避风险,还是抓住这唯一可能“安全无害”的接触窗口?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掌心。
他看着星巴克墙壁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每一秒都像是在敲打他紧绷的神经。时间…不多了!
就在墨临的电梯即将下行到地下停车场的倒数一分钟,云澈猛地一咬牙!
他抓起桌上那份冰凉的咖啡,猛地灌了一大口,苦涩的液体刺激着喉咙,也仿佛给了他最后一点豁出去的勇气。
他一把抓起脚边的公文包,将那份皱巴巴的“合作意向书”胡乱地塞在最外面,确保一打开就能看到那劣质的封面。
然后,他站起身,没有冲向墨氏大门,而是快步走向星巴克内部的洗手间方向——那里有一个通往后方写字楼通道的员工出入口,可以绕到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间附近!
“小七!实时监控墨临位置!给我最佳‘意外’碰撞点!”
他在脑海中急促地命令,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路线规划中…员工移动速度测算…目标电梯下行速度…最佳接触点:B2层电梯间出口转角。预计碰撞时间:15秒后。】
小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高速运算的嗡鸣,那凝滞的电流杂音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15秒!
云澈像上了发条一样冲出员工通道,冲进光线昏暗、带着机油和橡胶味道的地下停车场!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按照小七在脑海中投射的虚拟路线图,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关键的转角!
脚步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响,如同他擂鼓般的心跳。
三…二…一!
就在他冲到那个转角边缘的瞬间——
叮!
电梯到达的清脆铃声响起!
云澈如同排练了千百遍般,猛地从转角“冲”了出来!
他低着头,装作急匆匆赶路的样子,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面那份劣质的“合作意向书”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个刺眼的边角。
砰!
他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坚硬、冰冷、带着高级西装面料触感的物体上!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控制不住地踉跄后退,怀里的公文包脱手飞出!
哗啦——!
雪片般的文件,如同天女散花般,从敞开的公文包里飞溅而出,纷纷扬扬地撒了一地!
其中,最上面那份印着“苏辰建材与墨氏集团深度合作意向书”的劣质封面,不偏不倚地,正好飘落在了一只一尘不染、线条冷硬的纯黑色手工皮鞋前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云澈稳住身形,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窒息。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脸上瞬间挂上了那练习了无数遍的、标准到近乎僵硬的“向日葵式”假笑,混合着巨大的、刻意放大的惊慌和卑微。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赶时间没看路!实在对不起!”
他声音颤抖,带着夸张的惶恐,手忙脚乱地蹲下身,作势要去捡那些散落的文件,眼神却不敢真正看向前方那个如同山岳般矗立的身影。
冰冷。
一股无形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冰冷气场,瞬间笼罩了这片小小的空间。
空气仿佛被冻结,连地下停车场惯有的通风噪音都消失了。
云澈能感觉到两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他卑微蜷缩的背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尘埃般的漠然。
比死亡更可怕的寂静持续了两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离开。
而是…靠近。
那只踩在光洁地面上的、昂贵的黑色皮鞋,向前移动了一步。
锃亮的鞋尖,精准地、如同踩死一只碍眼的虫子般,踩住了那份飘落在它正前方的、印着“苏辰建材”字样的劣质文件封面。
纸张在鞋底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云澈捡文件的动作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死亡的幻痛再次清晰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头埋得更低,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僵硬的假笑几乎要维持不住。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子砸在地上:
“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