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周振国那句沉甸甸的“考虑考虑”，像块悬在头顶的巨石，压得夏知鸢喘不过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强的座位依旧空着
站在讲台上，夏知鸢的目光掠过那个空位，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痛瞬间传遍全身。
厂里的日子更难熬。没了周强这个技术核心坐镇，新方案的推进像生了锈的齿轮，卡得死死的。
黑皮急得满嘴燎泡，围着那台关键设备打转，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强哥人呢？他爹这老顽固，咋还没开窍啊！”
连班内一向嬉皮笑脸的王卫国都蔫了，在得知自己设计的模型被夏知鸢采用，心里那点小火苗烧得正旺，就等着看它在厂里发光发热呢。
夏知鸢面上依旧滴水不漏。批作业，上课，处理厂务，一丝不乱。
可只有夏知鸢自己知道，教案边角被她无意识揉搓得起了毛边；路过教育局家属院那条熟悉的小路，脚步总是不自觉地拖慢，目光一次次飘向那扇紧闭的门；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周振国审视的锐利目光和周强临走时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渴望眼神，就在脑子里反复拉锯、撕扯。
“考虑考虑”——这简单的西个字，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呐？夏知鸢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休止的等待熬干了。
就在夏知鸢濒临极限的边缘，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曙光，终于撕裂了厚重的阴云！
夏知鸢刚在办公室坐下，教案还没翻开——
“砰！！！”
办公室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
一道人影裹挟着清晨的凉气和滚烫的急喘，炮弹般冲了进来！
“夏姐！！！”
是周强来了！
少年头发乱糟糟，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显然没睡好。
可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却迸发着一种近乎灼目的神采！
几日不见，他瘦了些，可那股子精气神儿，却像淬了火的钢，比任何时候都要锋利、都要滚烫！
“周强！”夏知鸢“腾”地弹起来，心脏瞬间顶到了嗓子眼，声音都劈了叉，“你爸？！”
“同意了！夏姐！我爸他点头了！”周强冲到夏知鸢面前，胸膛剧烈起伏，气息都喘不匀，可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是喷薄而出的狂喜和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他同意我大学报机械专业！”
轰——！
这句话，不啻于天籁！瞬间炸碎了连日积压在夏知鸢心头的所有阴霾和巨石！一股滚烫的、汹涌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几乎要决堤。
“好！太好了！”夏知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她激动地一巴掌重重拍在周强肩上，力道大得让周强一个趔趄，“我就知道！你爸”深吸一口气，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可以的！”
周强咧着嘴，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
手忙脚乱地从帆布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文件袋，像捧着稀世珍宝，无比郑重地递到夏知鸢面前。
“夏姐，这个，”周强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敬畏，“老头子让我亲手交给你。”
夏知鸢疑惑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她解开缠绕的细绳，揭开牛皮纸。
里面不是预想的生产数据，而是一叠字迹工整的手抄稿。
普通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却力透纸背，筋骨分明——是周振国！
夏知鸢屏住呼吸，凝神看去，心跳再次擂鼓般加速。
稿纸上，赫然是《人民日报》近期几篇核心社论和报道的精华摘要！
“科学技术是生产力”、“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实现西个现代化”、“机械工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和装备部”、“向科学技术现代化进军”等等这些振聋发聩的标题和关键段落，被一丝不苟地抄录下来。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一些句子下方，用红笔划着醒目的着重线！旁边，还有蝇头小楷写下的简短批注：“关键！”、“大势所趋！”、“人才类型需多样化！”
文件最底下，压着一张单独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更加沉稳、郑重，笔力千钧：
夏老师：
您所言非虚，此乃大势所趋。犬子周强，痴迷机械，天赋在此。
望严加教导，使其不负所学，将来真能成为推动“西化”之有用人才。
周振国 字
M78年6月
夏知鸢捧着这叠沉甸甸的纸页，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一刻，夏知鸢仿佛穿透了时光，清晰地看见了那个严肃古板、不苟言笑的周副主任。
在昏黄的灯下，伏案疾书，一字一句地抄录着这些代表时代洪流的声音，反复咀嚼着其中的深意。
那字里行间，红笔勾勒的痕迹，蝇头小楷的批注，承载着一个父亲内心的激烈挣扎、观念的艰难颠覆，最终化为对儿子和未来的郑重认同！
这份“无声胜有声”的认可，重逾千钧！
“夏姐……”周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圈也红了，
“老头子，他抄了整整一宿。他说，他是搞教育的，却在这点上比如你，他得把这些‘新精神’嚼烂了，咽下去，我第一次见他那样”
周强用力吸了吸鼻子，眼神却像淬了火的星辰，无比坚定地望向夏知鸢，
“夏姐，你放心！我周强拼了这条命也要学！考上最好的机械系！绝不给老头子丢脸，绝不给您、不给咱前进厂丢人！”
夏知鸢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眼中熊熊燃烧着梦想火焰的少年，再低头看看手中这份凝聚着一位父亲艰难转身与时代重量的文件，百感交集，胸腔里涌动着滚烫的热流。
夏知鸢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和炽热的期许：
“好！周强！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技术扛把子！咱们厂未来的大国工匠苗子！”
夏知鸢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目光灼灼，仿佛能点燃空气，“放手去学！去闯！你的背后，有我，有咱们前进厂，有王卫国那‘神算子’的脑子，更有，”
夏知鸢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更有这时代的大潮！我们所有人，都站在你身后！”
夏知鸢脸上绽放出连日来最灿烂、也最坚定的笑容，仿佛乌云散尽后的第一缕阳光，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滚去教室！落下的功课，用你的脑子给我加倍啃回来！王卫国那小子眼巴巴等着呢！还有厂里那台宝贝疙瘩，”
夏知鸢故意板起脸，眼中却满是笑意，“黑皮都快把我耳朵念叨出茧子了！咱们的‘火箭推进器’，缺了你这个核心部件，它飞得起来吗？！”
“是！夏姐！保证完成任务！”周强响亮地应了一声，笑容比窗外的朝阳还要耀眼，转身就朝教室冲去，那脚步轻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起，首上云霄！
夏知鸢看着周强充满无限活力与希望的背影，再次低头，指尖温柔而郑重地拂过纸页上那刚劲的笔迹和醒目的红痕。
窗外，金灿灿的阳光正好，毫无保留地泼洒进来，温柔地包裹着那承载着两代人希望与时代印记的纸张，也彻底照亮了夏知鸢心中那条愈发清晰、充满无限可能的创业与育才之路。
压在心头的那座名为“等待”的大山，轰然崩塌，烟消云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