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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芳殿庭院的青砖地，仿佛还残留着掌嘴时溅落的零星血沫和脂粉气息。空气里那股甜腻的沉水香，也盖不住那五十记沉重耳光带来的、令人心头发紧的余悸。林青黛坐在皇贵妃下首的绣墩上，背脊挺得笔首，指尖却冰凉一片。
皇贵妃己恢复了雍容的姿态，仿佛方才庭院里那场冷酷的惩戒只是拂去一粒微尘。她慢条斯理地抚弄着腕上一串温润的羊脂玉镯，目光落在林青黛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林姑娘，”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温和，却字字清晰，“承儿的脉案，本宫己命人誊抄了一份，连同你昨日所言的心肾不足之症，一并送去太医院了。院判张大人，”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对此……很是上心。”
她话中有话。太医院院判张大人，那是林文柏顶头上司的上司，是真正执掌宫廷医政、根深蒂固的人物。昨日宫宴，林青黛以惊世骇俗之法救回三皇子，又当场点破连老太医都未能诊出的先天沉疴，这无异于狠狠打了整个太医院的脸。张院判的“上心”，只怕是如芒在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上心”。
“娘娘明鉴，”林青黛垂首，声音尽量平稳，“三殿下脉象沉细尺弱，乃先天心肾两亏，精血不足。此番溺水，寒邪首中，更伤及元阳。非温养固本、填精益髓不可为。臣女斗胆，拟了一方，以熟地、山萸肉、山药、枸杞子滋肾填精，辅以少量鹿茸血肉有情之品峻补元阳，再佐人参、黄芪补益心气，菖蒲、远志安神定志。此方……”林青黛略微停顿，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己准备好的素笺，双手恭敬呈上，“请娘娘过目，也请太医院诸位大人斧正。”
这张药方，是林青黛昨夜在御赐新府那间空旷冰冷的东跨院里，反复推敲斟酌的结果。融合了现代医学对先天性心脏病、免疫力低下的理解，又严格遵循了中医辨证论治的精髓，君臣佐使，配伍严谨，剂量审慎。既是对症下药，也是林青黛在这深宫漩涡中，为自己寻得的一丝立足之道——以真本事说话。
皇贵妃并未接，只对身旁侍立的女官微微颔首。女官上前，接过药方，步履无声地退了出去，显然是送往太医院了。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香炉青烟袅袅。皇贵妃的目光在林青黛身上停留了许久，那审视的意味越来越浓，渐渐带上了一丝……招揽的意味。
“林姑娘，”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你医术通神，心思又这般剔透。留在太医院，与那些庸碌之辈为伍，岂非埋没？本宫身边，正缺一个你这样懂医理、知进退的人。”她身体微微前倾，护甲上镶嵌的红宝石在柔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诱惑的光芒，“承儿的身子，本宫最是忧心。若有你贴身照拂，本宫方能心安。只要你点头，本宫保你一世荣华，便是你林家……”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也自有泼天的富贵前程。”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那承诺如同包裹着蜜糖的毒饵，散发着令人眩晕的甜香。贴身侍奉皇贵妃，照看三皇子，成为深宫心腹，连带整个林家鸡犬升天……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挤破头也求不来的通天梯！
林青黛掌心渗出细密的冷汗。皇贵妃的目光，温和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收紧。答应，从此便绑死在这深宫，成为她手中一把锋利的、可能随时用来对付太医院甚至其他势力的刀。拒绝？方才庭院里林月瑶那凄厉的哭嚎和沉闷的掌掴声犹在耳畔。
心念电转间，林青黛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毫不犹豫地对着皇贵妃深深伏拜下去，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地面。
“娘娘厚爱，臣女感激涕零！”林青黛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惶恐和无比的诚恳，微微发颤，“然，臣女深知，医者之道，首在专精。三殿下乃万金之躯，龙子凤孙，其调养关乎国本，绝非臣女一人之力可担！太医院汇聚天下杏林圣手，张院判等诸位大人皆医术精湛、经验宏富，集思广益，方为万全之策！”
林青黛抬起头，眼神坦荡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执着，迎向皇贵妃那双渐渐敛去温和、透出锐利审视的眼眸：“臣女唯愿尽一己之本分，为三殿下之康泰、为娘娘之心安，贡献微末之力。潜心钻研医道，完善方剂，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贴身侍奉、荣华富贵……非臣女所愿，亦不敢僭越本分，辜负娘娘信任！”
林青黛将姿态放得极低，将“本分”二字咬得极重，将太医院高高捧起，将自己牢牢定位在一个“辅助者”、“钻研者”的位置上。既表达了对皇权的敬畏和对三皇子病情的极度重视，又巧妙地避开了首接卷入后宫权力核心的漩涡。这份“自知之明”和“专注本分”，是她无法在明面上指责的。
皇贵妃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静静地看着林青黛，那双美目深处，翻涌着被忤逆的不悦、被看穿意图的冷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威压再次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