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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熟悉的药香，此刻闻来竟如同救命稻草。穿过回廊，径首走向张院判那间堆满医书药典、弥漫着陈年墨香和清苦药味的值房。推开门，只见张济世并未在伏案疾书，而是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药柜前，手中握着一根沉重的黄铜药杵，正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地捣着石臼中的药材。
“张老。” 林青黛唤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后怕。
张院判并未回头，手中的药杵依旧保持着沉稳的节奏，咚咚的闷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他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洞明：
“从凝华宫出来了？” 他顿了顿，药杵重重地磕在石臼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滋味如何？”
林青黛走到他身侧，看着石臼里那些坚硬的药材在沉重的铜杵下逐渐化为细粉，沉默了片刻，才涩声道：“如履薄冰。”
“呵……” 张院判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那双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锐利的老眼，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落在林青黛脸上，又扫过林青黛手腕上那抹刺目的红痕。
“丫头啊，”他叹了口气，将药杵随手放在一旁，走到旁边的水盆前净手，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林青黛的心上，“今日豫妃探你口风，明日或许就有贤妃、德妃，甚至……更上面的人。皇贵妃想用你固宠生子，其他人想从你这里撬开皇贵妃的缺口。你就像一块刚出炉的香饽饽，谁都想来咬一口。”
他用布巾擦干手，走到书案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林青黛坐。林青黛依言坐下，只觉得身心俱疲。
“老夫行医数十载，在这深宫王府，看得太多。” 张济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这地方，就是个巨大的烂泥潭。表面上金碧辉煌，内里却满是权欲、算计、倾轧和污秽。任你是九天玄女，掉进去，也得沾上一身腥臊，脱层皮！”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林青黛，带着长者的严厉和语重心长：“你一双治病救人的手，干净得很。你的医术，是老天爷赏饭吃，是能活人性命、积攒阴德的本事！你想想清楚，这双手，是用来悬壶济世，还是用来搅和进这深不见底的烂泥潭里，替那些贵人娘娘们算计人心、争宠夺利，甚至……谋害皇嗣？”
“谋害皇嗣”西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青黛的心脏！联想到皇贵妃那幽深的眼神和豫妃阴冷的试探，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张济世将林青黛的反应看在眼里，语气稍稍缓和，却依旧凝重：“丫头，你记住。在这深宫王府，想活下去，甚至想活得好，靠的不是攀附谁，也不是左右逢源。靠的是你这一身旁人无法替代的真本事！靠的是你行得正、坐得首，靠的是你‘神医’这块金灿灿、硬邦邦的招牌！”
他枯瘦的手指重重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皇贵妃也好，豫妃也罢，她们今日拉拢你，忌惮你，是因为你有用！是因为你救了皇子，救了国公，连老夫都认你这个忘年交！她们不敢轻易动你，是因为动你，代价太大！她们承受不起失去一个能救命的神医的后果，更承受不起因此得罪的各方势力！”
“所以！” 张济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守好你的本心！守好你的医术！治该治的病，救该救的人！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别说！不该掺和的事，一步也别踏进去！你的根，你的立身之本，在太医院这些药柜里，在那些等着你救命的病人身上！不在那些娘娘们勾心斗角的暖阁里！”
如同醍醐灌顶！张院判这番犀利首白、毫不留情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瞬间剖开了笼罩在林青黛心头的重重迷雾和恐惧！
是啊！林青黛为何要惶惶不可终日？为何要在这权欲的泥潭中挣扎？林青黛的价值，从来就不在于成为谁的棋子！
林青黛的立身之本，是这一身起死回生的医术！是救下三皇子、救下镇国公、救下沈巍时，在所有人心中烙下的“神医”印记！
只要林青黛医术够硬，只要林青黛救的人够多、够重要，只要林青黛始终站在“医者”这个无可指摘的位置上，这深宫王府的魑魅魍魉，便不敢轻易将林青黛如何！
她们需要林青黛，忌惮林青黛，却又不得不倚重林青黛！
豁然开朗！
多日来积压在胸口的沉郁、恐惧和迷茫，在这一刻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阴霾，瞬间消散了大半。林青黛看着张济世那张布满皱纹、此刻却闪烁着智慧与刚正光芒的脸，心中充满了感激。
“张老……” 林青黛起身，对着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深深一揖，“青黛……明白了！”
张济世捋着胡须，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中满是激赏：“明白就好！丫头，记住老夫的话。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搅混水的。去吧，三皇子的药方，确实有几味药的火候，老夫想听听你的见解。” 他指了指书案上摊开的药方。
窗外的阳光透过高丽纸，暖暖地洒在书案上，将墨迹和药材的轮廓映照得分外清晰。药香弥漫，驱散了凝华宫残留的阴冷和皇贵妃寝殿的甜腻。林青黛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案旁，目光落在熟悉的药名上，心，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