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转危为安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京城权贵圈。随之传开的,还有太医院院判张济世与林家女神医林青黛,如何以惊世骇俗之手段,将垂死的国公爷从鬼门关拉回的传奇故事。张院判那句“忘年之交”和毫不掩饰的激赏,更是为这传奇增添了无可置疑的权威注脚。
“神医”之名,不再仅仅是宫宴上的昙花一现,而是真正在京城扎下了根。
因着女子身份,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老太太们,纷纷递来帖子,或重金相邀,或言辞恳切,求请林青黛过府诊脉。妇科隐疾、陈年旧疴、疑难杂症……一时间,林府的门庭虽不至于车水马龙,但每日也总有几辆低调却奢华的马车停在侧门。
林青黛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盛名”冲昏头脑。每一次出诊,都慎之又慎。得益于张院判毫不藏私的指点,以及他送来的张家秘录和脉案,林青黛的医术在实战中飞速精进。那些夫人奶奶们对林青黛的态度,也从最初的试探、好奇,渐渐转变为真正的信任与敬重。毕竟,一个能救活镇国公、得太医院院判倾囊相授、且对女子隐疾毫无避讳的“女神医”,在贵妇圈中,简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林府众人,依旧龟缩在他们的角落里,不敢靠近东跨院半步。林文柏偶尔远远看见林青黛,眼神复杂难辨,有恐惧,有怨怼,更有一丝被彻底边缘化的不甘。林月瑶脸上的伤疤尚未褪尽,终日躲在房中,再不见人。这份诡异的“清净”,倒让林青黛得以专心于医道。
秋意渐浓,几场连绵的冷雨过后,天气骤然转寒。这日午后,林青黛正独自在药房内,对照着一本古方,小心翼翼地调配着给三皇子新拟的温补膏方。药房里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复杂气息,炉火上的小砂锅咕嘟作响,散发出清甜的蜜炼香气。
突然!
“砰——!”
药房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药柜上的瓷罐都嗡嗡作响!
林青黛惊得手一抖,药匙里的几粒朱砂险些洒落。猛地抬头,只见门口逆光站着两个浑身湿透、甲胄上还沾着泥泞的彪悍军士!为首一人,满脸虬髯,眼神如同受伤的猛兽,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绝望,正是那日在宫宴后替沈巍送礼的方脸侍卫!
他一步踏进药房,浓重的血腥气和战场硝烟的铁锈味瞬间冲散了满室药香。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林青黛,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不容拒绝的、濒临崩溃的绝望:
“林神医!快!救命!侯爷……侯爷旧伤复发!咯血昏迷!御医……御医束手!侯爷快不行了!求您快随林青黛走——!”
镇北侯沈巍!
咯血昏迷!快不行了?!
这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心脏!宫宴上那张金纸般毫无生气的脸,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眸……瞬间浮现在眼前!
没有丝毫犹豫!林青黛猛地丢开手中的药匙,甚至顾不上披一件外袍,抓起桌上那个常备的、装着金针和急救药物的皮囊,厉声道:“带路!”
马车在湿滑冰冷的街道上疯狂奔驰,车轮碾过积水,泥浆西溅。车厢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那虬髯侍卫雷猛如同困兽,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急促地喘息着。
从他断续的、带着血腥味的描述中,林青黛拼凑出大概:秋寒骤至,沈巍旧伤处疼痛加剧,今日午间突感胸闷,继而剧烈咳嗽,竟咳出大口鲜血,随即陷入昏迷!府中军医施救无效,速请的几位御医诊脉后皆面如死灰,摇头叹息,暗示准备后事……
心脉旧创!肺部淤血!?林青黛的心不断下沉。这比宫宴那次,恐怕更加凶险!
镇北侯府,比想象中更加肃杀冷硬。没有国公府的雕梁画栋,只有青石垒砌的高墙和沉重冰冷的铁门。府内弥漫着一种属于军营的、混合着铁锈、皮革和淡淡血腥气的独特气息。守卫的士兵个个眼神锐利如鹰,甲胄在阴沉的雨幕中泛着冷光。
马车首接冲入内院,在一座极其简朴、甚至显得有些空旷的院落前停下。雷猛几乎是把林青黛从车上拖了下来,嘶吼着:“快!侯爷在里面!”
冲进房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榻、一几、一案。几个穿着军医服饰和御医袍服的人围在床边,个个面无人色,摇头叹息。
“滚开!” 雷猛如同暴怒的雄狮,一把推开挡路的人。
林青黛疾步冲到床前。
床上躺着的男人,正是沈巍。他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蜡黄,口唇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最刺目的是,他紧抿的嘴角和下颌处,残留着尚未完全擦拭干净的、暗红色的血痕!胸前的衣襟也被染红了一大片!
“侯爷……” 旁边一个老御医颤巍巍地想说什么。
“都出去!” 林青黛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刻,任何干扰都可能致命!
那几个御医和军医如蒙大赦,又带着一丝不甘和惊疑,慌忙退了出去。雷猛红着眼守在门口,如同一尊门神。
室内瞬间只剩下林青黛和床上气息奄奄的男人。
时间紧迫!林青黛立刻俯身,指尖迅速探向他的颈动脉——搏动极其微弱、紊乱!再侧耳贴近他口鼻——气若游丝,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解开他胸前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那道横贯左胸的狰狞旧疤赫然在目,此刻疤痕周围的肌肉却在剧烈地、不规律地痉挛抽动!疤痕下方的位置,隐隐有异常的浊音!
心脉旧创引发严重心衰?肺络损伤导致大咯血?还是两者并发?!
刻不容缓!林青黛飞快打开皮囊,取出那套御赐的金针,捻起最长的一根,找准膻中穴下方靠近旧疤边缘的剧烈搏动点(心前区),眼神一凝,手腕灌注全力,就要刺下!
就在针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那双紧闭的、浓墨般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濒死的灰翳,瞳孔因为剧痛和窒息而微微散大。但那目光在涣散了一瞬之后,便如同最精准的弩箭,瞬间锁定了近在咫尺的林青黛!
他看清了林青黛的脸。那张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鬓角被雨水打湿贴在颊边、眼中盛满了专注与决然的脸。
短暂的死寂。
他薄削的、沾着血渍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音节,那声音微弱嘶哑,却清晰地砸在林青黛的耳膜上:
“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