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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灵芝默默吃完那个夹着泡菜的馒头，将饭盒盖好。指尖拂过那温热的铝制表面，一丝极淡的暖意，悄然渗入冰冷的囚服之下。
她重新拿起“厨娘刃”。
“起锅，烧油。”
命令简洁。小陈立刻将一口大铁锅架上旺火，金黄的菜籽油滑入锅底。
杜灵芝走到那堆老马刚买回来的莲花白前。她拿起一颗，掂了掂，指尖拂过青翠微霜的叶片，感受着那份水灵和脆嫩。然后，她做了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动作——她拿起案板上的菜刀，却不是切，而是用厚重的刀背，沿着莲白根部，猛地一拍！
啪！
一声清脆的裂响！整颗莲白瞬间松散开来
接着，刀光如匹练！不是追求薄如纸的精细，而是大开大合！厚重的刀背带着巧劲，在松散开的莲白叶帮上迅疾地拍、砸、刮！
啪啪啪！嚓嚓嚓！
声音密集如雨打芭蕉！原本厚实的莲白帮子在刀背的拍砸刮蹭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松散、绵软、边缘卷曲，内部坚韧的纤维被彻底破坏，如同被暴风蹂躏过的绸缎，却奇异地保持着大致的形状！
这是处理廉价莲白帮子、使其易于入味又保留口感的土法！但杜灵芝做来，却带着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韵律和力量！仿佛昨夜深渊边缘的挣扎、那些恶毒的流言、手腕的伤痛，都在这狂暴的刀背下被狠狠拍碎！
“哇……”小陈看得目瞪口呆
拍好的莲白帮子被投入滚烫的热油中
滋啦——！！！
剧烈的爆响伴随着冲天的白气！莲白在热油中迅速变得柔软、边缘泛起焦黄！独特的清甜混合着油脂的焦香瞬间升腾！
杜灵芝动作不停。泡好的五花肉片滑入锅中另一侧，快速煸炒至卷曲出油，油脂的丰腴香气霸道地融入空气。接着，是碾成泥状、蒸得软糯的黄心土豆泥下锅，与肉末同炒，吸收油脂的精华，变得油润金黄。
酸萝卜丝、干辣椒段、花椒粒、蒜末、姜末……各种配料如同被精准指挥的士兵，依次投入锅中！
灶火熊熊，铁锅在杜灵芝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颠簸翻飞！酸、辣、麻、咸、鲜……数种强烈的味道在高温中激烈碰撞、融合！
杜灵芝的眼神专注到极致，手腕的伤口在用力颠锅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五味谱》那玄奥的“九味归心”之境中。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精准地感知着锅中每一种味道分子的变化，引导着它们走向一种奇妙的平衡与升华。
“加汤！”她低喝。
早己熬得浓白如奶的骨头汤倾入锅中！滚烫的汤汁与锅中的食材激烈交融，发出更加欢腾的“咕嘟”声！汤汁迅速被染上一层的、融合了油脂金黄与泡菜酸红的暖色。
最后，是那被拍砸得松散绵软的莲白帮子，被推入这沸腾的海洋中！
大火收汁！
杜灵芝猛地盖上厚重的杉木锅盖。蒸汽从锅盖边缘嗤嗤地喷涌而出，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复合到极致的霸道香气——莲白的清甜、肉末的油润、土豆泥的绵密饱腹、酸萝卜的脆爽解腻、花椒的鲜麻、辣椒的灼热、骨汤的醇厚……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首击灵魂的诱惑！
这股奇香，如同拥有实质的冲击波，蛮横地冲破了食堂的门窗，冲散了门外残留的消毒水味，更将那弥漫在街巷间的窃窃私语和恶毒揣测，瞬间冲得七零八落！
排队等着买早饭的工人、路过探头探脑的街坊、甚至刚才还在嚼舌根的胖婶子……所有人都被这从未闻过的、勾魂夺魄的香气摄住了心神！不自觉地耸动着鼻子，朝着“巴渝厨娘”的门口涌来。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什么味儿？太香了！”
“莲白？我闻着有莲白！可莲白能做出这味儿？”
“酸辣？不对，还有肉香！还有股说不出的鲜……”
“咕噜……”不知是谁的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杜灵芝抬手，掀开锅盖。
轰——！
更加浓郁霸道的香气如同实质的蘑菇云，升腾而起！
只见大铁锅中，汤汁己然收得浓稠油亮，恰到好处地包裹着每一片绵软入味的莲白、每一粒油润金黄的土豆泥肉末。翠绿的葱花和鲜红的辣椒段点缀其间，红绿相间，热气腾腾！
她拿起大勺，舀起满满一勺，倒入旁边早己排开的一溜粗瓷大碗中。动作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从容。
“这道菜，”杜灵芝清冷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门口每一个被香气勾引得神魂颠倒的人耳中，“叫‘五味定风波’。”
她端起第一碗，走到食堂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外面一张张写满渴望和震惊的脸，最后，落在墙角一只被香气吸引、探头探脑的流浪大黄狗身上。
手腕一翻。
哗啦——
那碗热气腾腾、凝聚了她一夜生死领悟和《五味谱》玄奥心法的“五味定风波”，连汤带菜，尽数倒在了那只大黄狗面前的破瓦盆里。
“尝尝。”杜灵芝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看看吃了会不会死。”
“五味定风波”的霸道香气，如同在巫岩镇沉闷的湖水里砸下了一块巨石。连着三天，“巴渝厨娘”食堂门口的长队就没断过。工人们端着搪瓷缸子，眼巴巴盯着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就为尝一口那能把舌头都香掉的莲白土豆泥。两毛钱一碗，实惠得让人掉泪，滋味却比过年吃的肉还解馋。
“老马！再来一碗！不，两碗！带回去给家里那口子尝尝！”钳工班的老王舔着碗底，意犹未尽地喊。
“杜师傅这手艺，神了！以前那白菜帮子喂猪都嫌糙，到她手里咋就成仙丹了？”旁边有人啧啧称奇。
“可不是！外头那些烂舌头的话，听个屁！这香味儿就是最好的辟邪符！”小陈一边麻利地盛菜收钱，一边大声帮腔，引来一片附和的笑声。
食堂里锅勺叮当，热气腾腾，似乎真的将那夜的风雨和污秽都压了下去。杜灵芝站在灶台后，手腕的纱布在蒸汽里洇湿了些，她握着那把暗青色的“厨娘刃”，刀光翻飞，处理着成堆的食材。动作依旧精准，沉静的脸上看不出波澜，唯有眼神深处，那团被《五味谱》点燃的、关于“九味归心”的火焰，在无声燃烧。
然而，镇上的风，从来不会只往一个方向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