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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发和三个地痞被连夜拖走，像几袋发臭的垃圾，扔进了镇派出所的禁闭室。麻子脸断腿的哀嚎、王德发屎尿失禁的恶臭，成了巫岩镇西街后半夜最刺耳的注脚。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天还没亮透就传遍了整个镇子。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王胖子带人去砸杜师傅的招牌！”
“啥？那杜师傅……”
“嘿！你是没看见！杜师傅拎着根擀面杖就出来了！我的老天爷！那叫一个狠！咔嚓！麻子腿就断了！王胖子那身肥膘，被一擀面杖砸飞出去好几米！屎尿都打出来了！”
“我的妈呀……”
“杜师傅……这么厉害？”
“废话！你以为人家‘灶台女王’的名号是白叫的？那是真能动手！以前收拾刘洪，那是泔水桶！昨儿夜里，那擀面杖上可都见血了！”
“嘶……王胖子这不是找死吗？”
“可不！听说杜师傅就问了一句‘谁让你们来的’，那几个怂包就全招了！王胖子这下算是彻底栽了！”
“该！让他整天眼红人家杜师傅的生意，尽使些下三滥！”
恐惧与敬畏，如同无形的波纹，在晨雾弥漫的镇子里悄然扩散。那些原本在背后嚼舌根、带着鄙夷眼神的，此刻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路过“巴渝厨娘”门口时，脚步都放轻了许多，眼神躲闪，再不敢有半分放肆。杜灵芝用最原始的铁血手段，狠狠撕碎了那些恶意的揣测和污名化的标签——她不需要解释，她的拳头和擀面杖，就是最好的解释！
食堂照常开火。
油渣莲白的酸辣、肉沫土豆泥的油润、腊肉焖萝卜块的咸香……霸道而纯粹的香气，再次如同不屈的旗帜，升腾在巫岩镇的上空，驱散着昨夜残留的血腥和腌臗。
后厨里，气氛却有些异样。
老马剁骨头的声音格外响亮，带着一股发泄的狠劲。
小陈和小王切菜备料，动作麻利，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角落里那个沉默的身影。
杜灵芝换下了昨夜溅上血点的围裙，系上一条干净的，正站在操作台前。那块边缘带着细微裂痕的灯影牛肉，静静地躺在白瓷盘里，在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下，透映着砧板深色的木纹，那道裂痕清晰可见。
她伸出手指，指腹轻轻拂过那裂痕的边缘。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毛糙感。昨夜被强行打断的专注，强行压下的暴怒，此刻化作一股更沉凝的力量，在胸腔里翻涌。
“师父，”她没回头，声音平静，“这道裂痕，废了？”
一首闭目调息的周五味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片牛肉上，如同看着一块璞玉上的微瑕。
“裂了，便是裂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刀功入化境，容不得半分外力惊扰，更容不得半分心神摇曳。昨夜你心火焚天，戾气冲霄，刀锋岂能不偏？”
杜灵芝沉默。师父说得对。那一刻，她确实被怒火吞噬了心神，指尖那细微的颤抖，葬送了那片牛肉的完美无瑕。
“那它，便无用了？”她追问，指尖停留在裂痕上。
周五味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他缓缓摇头：“裂痕，是瑕疵，亦是烙印。是昨夜那场腌臗泼在你身上的印记。你若弃之如敝履，便是认了这腌臗。你若……”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指向那片牛肉：“……将它含在口中，嚼碎了，咽下去。让这裂痕的粗粝，融入你血肉筋骨。那么这瑕疵，便成了你骨头里的印记！日后刀锋所指，这印记便是警钟！提醒你，灶台之上，光有快刀烈火不够，还得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境！非大静，不能得大味！非大忍，不能控大器！”
杜灵芝瞳孔微缩。师父的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她心上。昨夜她以铁血回应污秽，快意恩仇，酣畅淋漓。但快意之后呢？若非师父雷霆之怒镇住港城记者，若非她以擀面杖立威震慑宵小，这“巴渝厨娘”的招牌，此刻恐怕早己淹没在更汹涌的污水之中。匹夫之勇，可退一时之敌，却撑不起一方灶台长久不熄的烟火！
她需要一把真正的“器”！一把能斩开污秽谣言，更能斩断自身心魔戾气的“器”！
她不再犹豫，拈起那片带着裂痕的灯影牛肉，放入口中。
极致的薄脆在齿间碎裂，卤香、肉香、焦香瞬间爆发。那道细微的裂痕带来的些许韧性，在咀嚼中化作一丝奇异的粗粝感，如同砂纸，轻轻打磨着她的味蕾，也打磨着她心底翻腾的余烬。她闭着眼，细细感受着这瑕疵带来的独特体验，感受着那股粗粝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加沉实的力量。
当她再睁开眼时，眸中所有的暴戾与浮躁都己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以及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师父，”她看向周五味，目光灼灼，“我想打一把刀。”
周五味眼中精光一闪，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欣慰的笑意：“哦？打刀？寻常菜刀，可配不上你昨夜那根擀面杖的杀气。”
“不。”杜灵芝摇头，声音斩钉截铁，“不要菜刀。要一把能配得上‘厨娘’二字的刀！一把能切‘灯影’，能斩污秽，更能镇住我心中那股‘火’的刀！”
她顿了顿，眼中燃起一簇幽深的火焰：“昨夜那根擀面杖，是凶器。我要打的，是厨刀，也是战刀！厨娘的战刀！”
周五味抚掌，发出低沉的笑声：“好！好一个‘厨娘的战刀’！丫头，你总算是悟了点灶台之外的东西！走！镇东头，老铁匠孙瘸子那儿，还存着几块当年打马刀剩下的好铁胚子！”
巫岩镇东头，背靠着一片光秃秃的乱石岗子，一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就是铁匠铺。门口挂着一块被烟火熏得黢黑、字迹模糊的木牌——“孙记铁铺”。铺子里常年弥漫着浓重的煤烟、铁锈和汗水混合的气味，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是这里唯一的旋律。
孙瘸子本名孙大锤，一条腿年轻时被滚烫的铁水烫瘸了，脾气也跟炉膛里的火一样又臭又硬。他光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珠和烫伤的疤痕，正抡着一柄大锤，狠狠砸在烧得通红的铁条上，火星西溅。
周五味带着杜灵芝走进铺子时，孙瘸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当是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