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那双惯常充斥着疯狂、暴戾与无尽痛苦的赤红眼眸,在触及云归程那张苍白、茫然、带着孩童稚气的小脸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血池,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所有的凶戾之气瞬间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和……一丝深藏的、几乎被岁月磨灭殆尽的温柔。
他本以为会看到尖叫、哭泣、或者立刻启动求救装置。然而什么都没有。
小家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没有惊恐,没有敌意,只有一片空茫的平静,以及一丝……
仿佛在确认什么似的、极其细微的探究。
刃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瞬。
他想起来了。景元……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白毛狐狸,一定早就跟这小东西交代过什么。
否则,以这小东西在鳞渊境亲眼目睹过他与镜流那场毁天灭地的厮杀后留下的阴影,绝不可能如此平静。
确实,那场战斗让将军眼中流露出的落寞和孤独,深深刺痛了当时懵懂的小家伙,从此对刃产生了本能的畏惧和疏离
但是将军告诉过他,在必要的时候,星核猎手……也是可以信任的对象。
小家伙很听将军的话。他一首记得。
刃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艰涩的东西。
他迈开脚步,动作放得极轻极缓,像靠近一只极易受惊的幼鸟,慢慢走到云归程面前。
然后,他没有任何犹豫,单膝点地,半跪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椅子上的小家伙完全平齐。
这个姿势,让他身上那股属于顶级危险通缉犯的压迫感消散了大半,更像一个……
笨拙地试图与孩子交流的沉默长辈。
“待在酒店……不安全。”
刃开口,声音是久未说话的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却被他刻意地、努力地放缓了语调,听起来甚至有点别扭的温和
“猎犬,在搜捕。目标……可能包括你。”
他血红的眼眸紧紧盯着云归程,观察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带你走。送你回列车……那里,最安全。”
他的话语简短,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那双血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容置疑的保护欲,有对那夜景元托付的无能为力的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个沉睡七百年后依旧脆弱如昔的小生命的怜惜。
云归程乌黑的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
他看看刃那双努力放柔却依旧显得凶戾的血色眼眸,又低下头,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将军的话在脑海里回响
“……必要的时候……可以信任……”
现在,是必要的时候吗?
猎犬在搜捕……酒店不安全……要回列车……
小家伙思考的时间并不长。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刃,然后,慢慢地、对着刃张开了小小的、带着婴儿肥的双臂——一个无声的、表示同意被带走的姿势。
这个动作,简单至极,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中了刃的心脏。
七百年的时光洪流仿佛在这一刻倒卷。
眼前这个张开手臂、因为将军的话带着全然信任的小小身影,与七百年前那个跌跌撞撞扑向他求抱的幼崽,瞬间重合。
一股汹涌的、几乎将他淹没的酸涩感猛地冲上眼眶。
他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塞,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轻柔,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轻飘飘、带着温软奶香气的小身体,稳稳地抱入怀中。
抱住小家伙的瞬间,刃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肌肉那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
太轻了……比七百年前似乎还要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不再犹豫,抱着云归程,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几步便闪到窗边,纵身一跃。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窗外的同一刹那
“砰——!”
云归程的套房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力猛然撞开。
一个穿着“猎犬家系”制式服装、面容冷峻的男人冲了进来,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空无一人的客厅,最终定格在那扇敞开的、夜风灌入的落地窗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对着衣领处的通讯器,声音冰冷地低语了一句
“目标消失,疑似被劫持。通知所有哨卡,封锁区域!”
说完,他迅速退入走廊的阴影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匹诺康尼悬浮都市的夜空,冰冷而璀璨。
高楼大厦间狭窄的缝隙如同幽深的峡谷。
刃抱着云归程,身形如同最灵巧的雨燕,在冰冷的金属外墙、交错的霓虹灯牌和空中管道的阴影中急速穿梭、借力、飞跃。
强劲的气流掀起他墨色的长发,刮过云归程的脸颊,带来阵阵寒意。
小家伙下意识地将小脸埋进刃坚实而微凉的胸膛,小手紧紧抓住了他黑色的西装前襟,紧紧闭着眼睛,只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刃沉稳有力的心跳。
不知穿行了多久,刃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抱着云归程,悄无声息地落进一条位于繁华都市背面的、光线昏暗、堆放着废弃梦境造物的狭窄巷道深处。
巷子尽头,一栋风格古旧、与周围悬浮高楼格格不入的独栋小洋楼静静矗立,像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秘密基地。
刃抱着云归程,熟门熟路地打开一扇不起眼的侧门,闪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