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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冰冷和滚烫的夹缝中浮沉。凌薇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冰窖又丢进熔炉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骨髓被抽空的虚弱感如同跗骨的幽灵，而高烧带来的灼热却像要把她每一寸骨头都烤干。她陷在一种混沌的黑暗里，耳边是遥远而模糊的嗡嗡声，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这娃儿，烧得吓人咧……”
“……命硬，冻了一夜还吊着口气……”
“……那家人真不是东西……”
“……药……毛巾……”
断断续续的絮语，伴随着温热的触感一遍遍擦拭着她的额头、脖颈。那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点市井妇人特有的粗粝感，但每一次擦拭都带走一点令人窒息的灼热，带来一丝微弱的清凉。还有一股浓郁刺鼻的草药味，混合着廉价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冲淡了死亡的气息。
凌薇的眼皮沉重得像压着两座山。她挣扎着，睫毛颤抖，终于撬开了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光线昏暗，天花板上糊着泛黄的旧报纸，一盏蒙着灰尘的白炽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身下是硬邦邦的触感，盖在身上的薄被带着一股陈旧布料的味道，却很干净。
一个身影在她旁边忙碌着。是个西十岁上下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棉布衬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她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此刻她正拧干一条同样发黄的旧毛巾，动作麻利地叠好，准备再次覆上凌薇滚烫的额头。
女人察觉到凌薇的动静，动作顿住，凑近了些。一张并不年轻却透着爽利和烟火气的脸映入凌薇模糊的视线。她的眼睛不大，眼角有细密的纹路，但眼神很亮，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和未泯的善良。
“哎哟，醒啦？”女人的声音带着点本地方言的腔调，不高，却很有穿透力，“可算睁眼了！吓死个人咧，昨天夜里把你拖回来，跟块冰坨子似的，浑身滚烫，还以为救不活了呢！”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把叠好的湿毛巾按在凌薇额头上，那冰凉的触感激得凌薇微微一颤。
“别动别动！”女人按住她肩膀，“你这身子骨现在就是纸糊的！再烧下去脑子都要坏掉！我叫方芸，这片儿开小面馆的，喏，就楼下。”她用下巴点了点外面，“昨天打烊回来，看你缩在垃圾站旁边那雨棚底下，差点被水冲走，啧啧，造孽哦。”
方芸絮絮叨叨，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她又端过旁边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来，把这个喝了。我祖上土方子，退烧管用。别嫌苦，命要紧！”那药汁散发出的气味简首令人窒息。
凌薇喉咙干得冒火，胸口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只能虚弱地看着方芸。那眼神里有茫然，有戒备，更多的是死里逃生后尚未散尽的惊悸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方芸像是看懂了她的眼神，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放心，不收你钱！我这人就是看不得人遭难，尤其你这女娃儿，看着就……唉。”她没说完，只是把碗沿凑近凌薇干裂的嘴唇，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微微倾斜碗身。
苦涩、辛辣、难以形容的古怪味道瞬间充斥了口腔，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凌薇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牵扯得胸腔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方芸赶紧放下碗，拍着她的背：“忍忍，忍忍！良药苦口！喝完睡一觉，发身汗就好了！”
一碗药汁被半强迫地灌了下去。凌薇像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在硬板床上，意识又开始模糊。方芸替她掖好被角，嘴里还在念叨：“睡吧，好好睡一觉。我去下面看看炉子，有事儿就喊，门没锁。”
脚步声远去，门被轻轻带上。狭小的阁楼里只剩下凌薇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淅淅沥沥似乎小了些的雨声。额头上冰凉的毛巾和胃里翻腾的药汁交织着，对抗着身体深处的高热和剧痛。凌薇闭上眼，凌家冰冷的大门、凌雪刻毒的笑容、父亲暴怒的咆哮、保镖粗暴的拖拽、冰冷的雨水……所有画面碎片般在脑海中翻涌冲撞，最后定格在口袋里那一点微弱却执拗的震动。
手机……
她的手指动了动，艰难地摸索着。身上那件湿透的病号服己经被换下，现在穿的是一件同样洗得发白、却柔软干净的旧棉布衫。她摸向裤子口袋——空的！心脏猛地一沉！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枕头旁边，叠放着一小堆东西。她自己的那件病号服被洗过，叠得整整齐齐，而在衣服最上面，安静地躺着她那部屏幕碎裂、外壳磨损的老旧手机，还有……那枚生母留下的、造型古朴的银戒。
方芸没动她的东西。这个认知让凌薇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弛了一瞬。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颤抖着伸出手，将冰冷的手机紧紧握在掌心。金属外壳硌着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实感。屏幕碎裂的纹路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她按下侧边的电源键。屏幕顽强地亮起微弱的白光，电量显示只剩下可怜兮兮的5%。没有信号，只有“仅限紧急呼叫”的提示。但在主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没有任何图标的空白应用正闪烁着微弱的红点。
凌薇的眼神瞬间凝聚，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一道锐利的缝隙。那点微弱的红点，是她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后门，一个通向暗网底层信息流的隐蔽通道。她颤抖着指尖，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点开了那个空白区域。
一个极其简陋的纯文本界面跳了出来。没有华丽的UI，只有一行行不断刷新的、冰冷的数据流和简短的字符组合。这是黑客世界最底层的“黑市布告栏”，充斥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和信息买卖。
凌薇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那些杂乱的信息流。寻找伪造身份？购买武器？不，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钱。活下去的钱。她的手指因为虚弱和专注而微微颤抖，在简陋的虚拟键盘上艰难地移动。
一行行代码在她脑海中飞速组合、推演、筛选。终于，一条夹杂在大量垃圾信息中的英文短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Urgent! Data Recovery. S市本地小型外贸公司“恒通”。服务器物理损坏。关键客户数据及加密账本备份盘疑似可恢复。悬赏：￥20,000（预付5K）。需现场操作，时限24小时。联系人：王经理，电话13XXXXXXXXX。高风险，无保障。】
两万块。预付五千。现场操作。高风险。无保障。
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凌薇紧绷的神经上。风险极高，对方可能是骗子，也可能是陷阱。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走出这间阁楼都困难重重。但……这是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带着血腥味的诱饵。
五千预付金。足够她暂时活下去，租个最便宜的地方，买点药，甚至……换一部能用的二手电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对未知风险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冷静，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手指不再颤抖，开始在虚拟键盘上敲击，输入一个经过多重加密跳转的临时通讯ID，然后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零”接单。预付确认后，地址发来。】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凌薇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握着手机的手颓然垂下，重重砸在硬板床上。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碎发。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胃里翻腾的草药味让她阵阵作呕。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呼吸。额头上冰凉的毛巾似乎失去了作用，身体内部的高热正卷土重来，与骨髓深处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要撞碎胸腔。活下去的代价，如此沉重而痛苦。但握在掌心的冰冷手机，和屏幕上那个代表“零”的临时ID，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通往生的绳索。
阁楼外，传来方芸在楼下收拾碗碟的轻微碰撞声，还有隐约的、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的声音。这市井的、充满烟火气的声响，与凌薇身处的冰冷绝望，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地板。
而在城市另一端，沈氏集团顶层。
宽大的办公桌上，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还带着墨粉的温度。沈砚的指尖划过报告上的一行字：“……信号源二次定位，指向西郊旧城区‘老方记面馆’附近区域。信号特征与‘零’首次介入时高度吻合，但强度极其微弱，疑似设备老旧或信号屏蔽……”
沈砚的目光落在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幕上，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老方记面馆？”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名字。
助理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指示。
“查一下这个面馆。”沈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还有，那个‘恒通外贸’的单子，是谁在暗网挂出去的？找人‘关注’一下。我要知道，这只下水道里的‘老鼠’，打算怎么啃下这块带毒的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