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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冰冷的黑暗与灼热的高烧之间沉浮。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肋下骨裂处炸裂般的剧痛和肺叶灼烧般的窒息感,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如同跗骨的幽灵,渗入每一寸感官。
凌薇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不再是老方记面馆阁楼那糊着旧报纸的天花板,而是一片纯净到刺目的白色。柔和的、无影的顶灯散发着恒定的、毫无温度的光。空气异常洁净,带着一种近乎真空的沉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极其轻微的仪器运行的低鸣。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得不可思议的床上,身下是如同云端般柔软、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床垫。身体被各种管线缠绕——透明的输液管连接着手背的留置针,冰凉的液体正缓缓注入血管;几片薄薄的、带着金属触感的电极片贴在胸口和额角,连接着旁边一台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监护仪;最让她不适的,是左肋下那片狰狞的淤伤区域,被包裹在一个半透明的、带着微温的硬质护具中,护具内部似乎有微弱的蓝光流动,带来一种持续的、深层的压迫感和……难以言喻的修复感。
圣心国际医疗中心。沈砚的囚笼。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园林景观,绿意盎然,鸟鸣清脆,阳光透过防弹玻璃洒进来,温暖而虚假。一切看起来宁静、祥和、完美。但这完美的表象之下,是冰冷到极致的控制。
凌薇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刺激感,让她瞬间僵住。她抬眼看向床边——一个穿着淡蓝色无菌制服、面容姣好却毫无表情的女护士,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凌薇刚刚动过的手指上,随即,凌薇清晰地看到,她耳廓里一个微小的、几乎透明的通讯器闪烁了一下微弱的红光。
“凌小姐,您醒了。”护士的声音如同电子合成音般平稳悦耳,不带丝毫情绪波动,“请不要随意移动。您的左侧第6、7肋骨骨裂,伴有局部软组织严重挫伤和感染。生物活性骨修复支架正在工作,强行移动会影响修复效果并带来剧烈疼痛。”
凌薇的嘴唇干裂,喉咙里火烧火燎。她想开口要水,却发现连发出声音都异常艰难,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护士似乎能读懂她的需求,动作精准地拿起旁边一个带有吸管的无菌水杯,小心地递到凌薇唇边。“温水。请小口慢饮。”
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凉,随即被更深的灼痛淹没。凌薇小口地啜饮着,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这个奢华而冰冷的“病房”。
没有明显的摄像头。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监视感,如同冰冷的蛛网,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沈砚在哪里?他把她关在这里,只是为了让她“恢复价值”?她不信。那枚遗落在阁楼的银戒……他看到了吗?星耀……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沈先生吩咐过,在您体征稳定之前,需要静养,不宜打扰。”护士仿佛再次洞悉了她的想法,平静地陈述,同时动作利落地更换了输液袋,“您的生命体征数据会实时传输到医疗团队和沈先生那里。有任何需求,请按您右手边的呼叫按钮。”
凌薇的目光落在右手边那个小巧的、镶嵌在床头的银色按钮上。一个看似方便的呼叫器,更像是一个无形的警报开关。
护士完成操作,如同完成一件任务,无声地退到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再次进入那种雕塑般的静默状态。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低鸣,以及凌薇自己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在血管里缓慢流淌。她像一件被放置在无菌展柜里的珍贵残次品,等待着修复,等待着被重新估价。沈砚的“诚意”,就是这冰冷的监视和绝对的控制。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窗外的阳光偏移,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护士每隔一段时间会过来检查仪器,更换液体,动作精准无误,却从不与凌薇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她只是一组需要维护的数据。
凌薇强迫自己冷静。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是现实,反抗徒劳无功。她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恢复体力,更重要的是……收集信息。
她闭上眼睛,看似在昏睡,所有的感官却提升到极致。耳朵捕捉着房间内外最细微的声响——走廊外偶尔经过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穿着特殊软底鞋?),隔壁房间仪器更规律的滴滴声(可能是重症监护?),远处隐约的电梯运行声……
她尝试着极其轻微地移动没有被管线束缚的右手手指。指尖在冰凉的丝质床单上缓慢划动。没有反应。没有电流刺激。看来监控主要集中在生命体征和大的肢体动作上。
一丝微弱的希望在她冰冷的心底燃起。她需要一部终端。任何能连接外界的设备。但在这个无菌的囚笼里,连护士身上都看不到任何个人电子设备的影子。
下午,病房门被无声地滑开。不是护士。一个穿着熨帖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医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刚才那个护士。医生胸前挂着名牌:梁启明,骨科/创伤修复主任。
“凌小姐,感觉如何?”梁医生的声音温和,带着职业性的关切。他走到床边,目光落在监护仪的数据上,又看向凌薇肋下那个散发着微光的生物支架护具。“生物支架工作状态良好,炎症指标在下降。疼痛感有缓解吗?”
凌薇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温和却同样带着审视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她依旧闭着嘴,用嘶哑的气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水……”
护士立刻递上水杯。
梁医生示意护士记录数据,自己则拿起一个手持式的、如同平板电脑般的医疗扫描仪,对着凌薇肋下的护具和周围区域进行扫描。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复杂的骨骼三维重建图像和能量流动图谱。
“修复进度符合预期。骨裂边缘己经开始有生物活性物质沉积粘合。”梁医生一边操作一边解释,语气平静专业,“不过,软组织挫伤和感染造成的内部粘连比较麻烦,需要配合特定的物理能量场和药物渗透治疗,过程会比较……不适。”
他放下扫描仪,目光落在凌薇苍白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沈先生很关心您的恢复情况。特意交代要用最好的方案,尽快让您恢复行动能力。”
沈砚很“关心”?凌薇心底冷笑。他是关心他的“筹码”何时能派上用场吧。
“另外,”梁医生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让凌薇的心猛地一沉,“沈先生让我转告您,旧城区那位姓方的女士,己经得到了妥善安置和医疗救助,目前情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您可以放心。”
方姨……凌薇紧绷的神经微微松了一丝,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盖。沈砚用方芸的安全来安抚她,更是在提醒她——人质在他手里。
梁医生似乎完成了任务,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嘱咐护士几句,便转身离开了病房。护士继续着她无声的守望。
凌薇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那片虚假的宁静园林。身体的疼痛在生物支架的作用下似乎有所缓解,但那种被无形锁链禁锢的感觉却愈发清晰。沈砚的网,收得无声无息,却密不透风。
黄昏时分,护士送来了特制的营养流食。凌薇勉强吃了几口,味同嚼蜡。护士收拾餐具离开时,似乎无意间,将一个薄薄的、类似平板电脑的电子病历本遗忘在了床头柜上。屏幕是暗的。
凌薇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个病历本上!机会?!
护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房间再次陷入死寂。凌薇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走廊外没有任何动静。她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如同蜗牛般,朝着那个病历本移动。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肋下的护具传来轻微的束缚感。
近了……更近了……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外壳!
就在她试图用指尖去摸索开机键的瞬间——
“嘀——!”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蜂鸣声,毫无征兆地从她肋下的生物支架护具内部响起!同时,一股强烈的、如同高压电流穿过的剧痛感,猛地从骨裂处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凌薇猝不及防,痛得弓起了身体,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凄厉的痛呼!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眼前瞬间被剧痛带来的黑暗淹没!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刚才离开的护士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床边,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凌薇痛苦扭曲的脸,又看了一眼她那只伸向电子病历本、僵在半空的手。
护士没有去碰病历本,只是迅速地在凌薇肋下的护具侧面一个隐藏接口上按了几下。那股穿髓蚀骨的剧痛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剧烈的余波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生物活性支架内置了神经感应保护和防干扰装置。”护士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强烈或异常的肢体动作及外部电磁干扰会触发保护机制,防止对修复区域造成二次伤害。凌小姐,请您务必保持静养。”她说完,动作自然地将那个电子病历本收走,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凌薇在床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身体因为剧痛的余韵和巨大的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她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栗。
陷阱!这根本就是一个赤裸裸的警告!是沈砚在告诉她:在这个看似完美的囚笼里,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念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任何试图触碰“禁区”的行为,都会立刻招致冰冷的、精准的惩罚!
窗外的夕阳将园林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在凌薇惨白的脸上投下长长的、绝望的阴影。
她闭上眼,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熟悉的、尖锐的刺痛。屈辱、愤怒、恐惧……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撕咬着她的神经。
就在这绝望的冰冷中,一个近乎偏执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顽强地燃烧起来:
星耀……那枚戒指……那是沈砚唯一可能不知道、或者无法完全掌控的线索!那是她最后的、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