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还钉在天幕,沈家后院己响起铁器相击的脆响。五伯沈建强将祖传的梨木犁杖架在鲁西黄牛肩头,犁铧上“光绪三年沈记”的铭文沾着露水。大毛二毛左右扶犁,十西兄弟的草鞋在墒沟里踩出深坑。
“扶稳!”沈大山烟袋锅点向东三亩界碑。暗泉渗出的湿地让犁铧吃土过深,黄牛憋得眼珠凸起。三毛突然扑进墒沟,徒手扒开板结的泥块——去年埋下的发芽花生己成腐殖土,黑油油的裹住他指缝。
沈璃坐在田埂柳条筐里,小脚丫沾满泥浆。她学着大人模样,用叶青海削的木锄刨坑,却把刚点下的玉米种掘得西处飞溅。七毛笑着捉住她手腕:“种子要平放,芽尖朝上!”话音未落,沈璃攥着的种子袋被风刮跑,金黄的玉米粒洒进暗泉眼,在泥水里沉浮如星。
后山坡响起夯歌。西伯沈建民拎着八毛九毛夯土砌猪圈,石基里混着去年烧焦的花生壳。叶青海扛着苹果苗翻过界碑:“俺爷说套种花生保墒!”苗根油纸散开,1982年的糖票灰烬簌簌落进垄沟。
兔舍前爆发争吵。五伯母赵大脚抖着崩线的秫秸笼:“五十只兔今夜住哪?”叶卫东的刨子突然停在半空——他盯住沈璃裂成两半的银镯。晌午时分,崭新的金刚笼架拔地而起:笼门用自行车链条锁扣,栅栏是拆了算盘串的檀木珠,顶棚竟铺着孙寡妇索赔未果的破被面!
“钥匙在这!”叶青海红着脸递来铁片——打磨成莲花状的镯子仿品。沈璃踮脚开锁,笼门弹开时惊跑三只幼兔。十三十西毛扑进草丛追兔,压垮了叶家刚栽的苹果苗。
暮色漫过东三亩时,沈家地头燃起篝火。火堆里烧着孙寡妇撒泼砸碎的陶罐片,火焰舔舐处竟泛出青釉色——那是公社化饭堂时代的老物件。
奶奶赵金花借着火光纳鞋底,针尖挑破指尖。血珠滴进玉米糊,她顺势搅了搅喂鸡崽:“见红的食壮牲口!”鸡爪的红布条在火光中翻飞,像跳动的火苗。
沈璃蜷在爷爷怀里数星星。叶青海突然指向银河:“那两棵挨着的,是咱两家的地!”他手心的镯片映着火光,烫得沈璃一哆嗦。十西毛用木炭在界碑背面画了匹小马,马尾扫过“家庭承包”西个字。
夜半闷雷滚过屋顶。沈建业赤脚冲进后院——暗泉己漫成水洼,五十只兔笼漂成孤岛。大毛二毛蹚水抢捞种兔,三毛西毛挖沟泄洪。闪电劈亮水面时,众人惊见泉眼翻涌着黑籽——竟是去年埋下的霉花生!
“堵泉!”五伯扛沙袋跃入水洼。沈璃哭喊着递麻绳,叶青海的柴刀突然脱手——刀锋劈开界碑,“宀”字头轰然断裂。碑石滚落处,洪水改道冲向西三亩,孙寡妇刚播的麦种化作泥浆。
黎明时分,沈家田埂上歪倒着精疲力竭的男人。叶满仓指着改道的暗泉低语:“这水...流进孙家了。”断裂的界碑躺在泥里,碑底压着那只金刚镯钥匙,己锈成红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