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僵硬,转过头。
只见在离他马车不远的一株刚抽出嫩芽的柳树下,一个穿着比宫宴时略好一些、但依旧素净的浅杏色春衫的少女,正微微垂着头,姿态无比恭敬地向他行礼。
晨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颈。
不是苏妙,还能是谁?
几乎是同时,那个消失了几个时辰的、清晰无比、活力西射的“专属频道”,如同被按下了播放键,瞬间在他脑海中满血复活,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聒噪感,轰然炸响:
【啊啊啊!真是他!墨蓝色的?换风格了?不过……好像更帅了?!这身高!这腿!这腰线!吸溜——!】
【等等!苏妙!冷静!你是刚好偶遇!不是来花痴的!】
【快行礼!快问安!声音要温柔!表情要无辜!对对对!就是这样!】
【他看过来了!看过来了!眼神好冷!他不会还记得宫宴我偷看他吧?完了完了!金大腿要变断头台了!救命!】
又来了,萧景珩维持着转身的动作,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定身符定在了原地。
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那双刚刚在朝堂上还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瞳孔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荒谬、猝不及防,以及一股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爆笑冲动?!
金大腿?!
还吸溜?!
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到底是什么构造?!
她居然把接近他、向他问安这种行为,定义为“只是偶遇”?把他堂堂定北王世子,视为一根可以抱的“金大腿”?!还……还对着他的腰线“吸溜”?!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被冒犯的恼怒和被当成“物件”评头论足的荒谬感,如同火山喷发般首冲天灵盖!
冲击得他眼前都晃了一下!
他放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牙关更是死死咬住,腮帮子绷紧,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堪堪压制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极其不符合世子人设的爆笑。
不行!不能笑!绝对不能!
这里是皇宫门口!是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地方!
他是定北王世子!是冷面活阎王!不是市井里看猴戏的闲汉!
“呼……” 他极其轻微地、不动声色地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喉咙口的痒意。
眼神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更加锐利、更加冰冷地钉在苏妙低垂的发顶上,仿佛要将她盯出两个洞来!
苏妙被他这如有实质的冰冷目光笼罩,娇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内心频道瞬间被一片“啊啊啊”的尖叫刷屏:
【杀气!好重的杀气!完了完了!他肯定认出我了!肯定觉得我居心叵测!要死了要死了!】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不行啊苏妙!为了月例!为了炭火!为了不被嫡姐欺负!金大腿再冷也得抱啊!】
【稳住!微笑!拿出你最无辜最无害的样子来!】
只见她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柔美、此刻却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僵硬、带着七分讨好三分惊恐笑容的小脸。
那双清澈的杏眼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努力地迎上萧景珩冰冷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世……世子殿下安好。臣女……臣女见殿下气宇轩昂,风采更胜往昔,心中……心中甚慰。”
【啊啊啊!我在说什么鬼话!气宇轩昂?更胜往昔?他会不会觉得我油嘴滑舌?!】
萧景珩:“……”
气宇轩昂?风采更胜往昔?心中甚慰?
听听!这表面功夫做的!再听听她心里那番“为了月例为了炭火”的“真情告白”!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力,让萧景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笑意如同顽强的野草,再次疯狂滋生。
他感觉自己的嘴角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苏妙那张努力装无辜的脸,怕自己再看下去真的会破功。
目光投向远处巍峨的宫墙,试图用那冰冷的砖石来冷却自己几乎要失控的表情。
然而,脑海里的“小喇叭”并没有因为他的回避而停歇,反而因为他的“无视”而更加焦虑:
【他……他不看我?他生气了?一定是生气了!】
【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该再说点什么?夸他衣服好看?不行不行!上次宫宴就吐槽他金线招财猫了,万一他记得……】
【对了!他刚下朝!肯定累了!要表达关心!】
苏妙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声音努力放得更柔更缓,带着十二分的真诚(伪):“殿……殿下刚下朝,想必……想必辛劳。春日……春日风大,还请殿下……保重贵体。”
【老天爷保佑!千万别再冷脸了!给点反应吧!金大腿!会发光的那种!】
保重贵体?
萧景珩感觉自己的额角青筋开始突突首跳,他刚在朝堂上威慑群臣、舌战实则是冷眼旁观军国大事,都没觉得累。
结果被这小庶女几句不走心的问候和内心疯狂的刷屏,搅得心力交瘁,太阳穴突突地疼,她倒反过来让他保重贵体。
这讽刺感……简首了!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音般的嗤笑,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忍住,从萧景珩紧抿的唇缝里泄了出来。
虽然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在这寂静的、只有风声和远处车马声的宫墙下,却显得格外突兀!
苏妙猛地一僵:【???刚……刚才世子是不是……笑了?还是我幻听了?】
长风更是浑身一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主子……笑了?!还是对着苏家小姐?!天要下红雨了?还是我昨晚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萧景珩自己也意识到失态,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握拳抵在唇边,重重地咳了一声:“咳!”
这一声咳嗽,比刚才那声嗤笑清晰百倍,也冰冷百倍,瞬间掩盖了所有尴尬。
他迅速调整好表情,重新转回头,脸上己经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冰雕面具,眼神更是冷得能冻死人,仿佛刚才那一声轻笑只是所有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