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夏心重重一沉。
“不知道?什么意思?”
沈辰默然不答,脸色灰败。
身为太子,他很清楚一州生乱对于皇帝意味着什么,牵扯到还没登基的太子又意味着什么。
缓了半晌,他才恹恹开口,道:“去赈灾的户部侍郎叫薛谅,他以前是个不成器的世家子弟,贪图享乐,流连花丛,靠祖荫进的户部。原本,孤没怎么注意过这人。”
“可近一年来,这薛谅仿佛突然开窍了一般,件件政事办得妥帖出色,升迁很快,前不久甚至得了父皇亲眼,所以他跟孤投诚时,孤……”还如获至宝。
现在想来,若是他深思些,也不会……
可薛谅拿出那份条分缕析,言之有序的赈灾奏折时,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
他怎么会想到,他怎么想得到……
“你怀疑他是别人安插的细作?”喻夏理不清其中疑云。
“或许。”沈辰心绪纷乱,明明眼前一片大好局面,此刻却如海市蜃楼一般,崩塌消散。
可喻夏觉得说不通,照沈辰的说法,薛谅是一个世家子弟,前朝动荡之时,世家并没伤到根基,本朝后更是姻亲不断,同气连枝,连皇室都要礼让三分。
他为何要以身入局,自毁前程?难道这人与沈辰有什么深仇大恨?
沈辰却不想这些,无论薛谅为什么背叛,现如今所有人都以为薛谅站在他身后,若是父皇和他那几个兄弟知道益州如今真实情况……
想到这里,沈辰再也坐不住了。
“你说那个富商进了城,他在哪?那姓赵的百姓记不记得他的模样,孤现在即刻派人去找!”
“你要干什么?”喻夏皱眉看向他。
“自然先把人给稳住,此事若传……”
喻夏打断他:“你别想了,我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都说没人见过这个富商。若那个赵老爷真知道其中内情,他还敢收别人的钱带人上路?”
“我猜,他充其量就是个不知轻重,被人顺手利用的棋子。但要命的是,这个王老爷又是幕后之人计划很重要的一环,现在己经进了城,我如果是幕后策划这件事的人,事成之前,一定把他严加看管,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你就算知道他的下落,怎么把人带出来?”
“那我立刻召集府兵……”沈辰捏紧拳头。
喻夏无奈道:“幕后之人把这件事闹开就是为了针对你,你还要配合他,主动把自己搅进去?”
“难道孤就只能坐以待毙吗?”沈辰重重拍了拍桌子,起身道,“罢了!你先回去!孤让人召东宫幕僚前来议事……”
“慢着,你坐下。”喻夏把人拉住。
沈辰抿了抿唇,没动。
“坐下!”喻夏没什么耐心了,“我有办法!”
沈辰眼神将信将疑,脚下却往她那挪了一步。
“你?你能什么办法?”
喻夏不理会他的犹疑,说道:“幕后之人明摆着是冲你来的。过个几天,益州的事肯定会借那个富商之口传遍京都,最好闹上公堂,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举荐的赈灾官吏贪墨赈灾钱款,引得益州疫症肆虐。事情闹大,更是假传圣旨封城,试图牺牲一城百姓来掩埋真相。
“这些孤还用你说吗!”沈辰怒视。
免费给你上课你还没耐心听,真是对牛弹琴!
喻夏扫他一眼,心里暗骂一句烂泥扶不上墙,扯起嘴角礼貌一笑,终于说到正题。
“所以,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什么意思?”
“下午我就派人找了京都散播消息的帮闲,把益州闹疫症封城的消息抢先散了出去。”
“你——!”沈辰语塞,这到底是帮他还是害他?
“干嘛!觉得我帮倒忙?益州那边天高皇帝远,您是能止住贪污,还是能消除疫症啊殿下?”喻夏自然看懂了他眼中的气恼,忍不住回怼道。
“那你的办法就是首接弄死我?”沈辰冷沉着一张脸。
“这叫先发制人。自古就有大义灭亲之说,幕后之人有的证人,我们现在也有,脏水往哪泼,并不只有他们拥有主动权。”喻夏眯起眼睛。
听到这里,沈辰才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
“对!”喻夏点头,接着说下去:“为君者,民心所向也。若是太子带人告御状,揭露了监察御史赈灾的不法行为,朝臣如何指摘?百姓是觉得太子纵容官员贪墨,还是觉得殿下受人蒙蔽,心怀苍生?”
“这办法,确实不错,没想到你……”受惠于人,沈辰不好说不中听的话,半途转了道。“那赵家人现在何处?”
“这事不急。”喻夏按下躁动的沈辰,“在此之前,殿下还需要和一个人通气。”
“谁?”沈辰疑惑道。
“陛下。”
闻言,沈辰面露思忖。他手指下意识在桌上敲了敲,最终摇摇头。
“不可。”
“为什么?”
沈辰抬眸,扫了她一眼,难以启齿的看向别处。
“反正不行。”
反正你个头,猪队友!这时候跟我扮锯嘴葫芦卖关子!倒搞得我皇上不急太监急似的上赶着!
喻夏低头悄悄翻了个白眼,抬头却又笑容满面,十分耐心地给沈辰分析利害。
“你若不先私下和父皇禀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益州的事闹开,你的责任是撇清了,你有没有想过父皇的立场?人是他派的,错是你说的,他难道不会对你心生不满?”
沈辰眼神微动,蜷了蜷手指,又慢慢垂下眼眸。
“但孤与父皇说了,他难道不会觉得我不堪大用,惹出这么大的祸端……”
那怎么的?权利你要争,责任你又不想担,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喻夏默默在心里吐槽。
她正色看向沈辰,目光坚定有神,说道:“所以,你才必须让父皇忘掉你是太子!沈辰,无论如何,你是父皇的亲儿子,是他亲口定下的太子。孩子可以犯错,但不能与父亲离心,那才是最致命的错误。而且,你现在不是在力挽狂澜吗?这才是真正能够证明你能力的机会啊!”
怕沈辰意识不到事情严重性,喻夏索性把话说穿了。
她急着把事情交代清楚,完全没意识到两人越靠越近。
西目相对,沈辰惶惑不安的心跳仿佛都缓了一拍。
“两害相权取其轻,你明白吗?”
太久没有像这样自然的亲昵,还怪不习惯的。沈辰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憋出一句。
“知道了。”
喻夏对他的少男心思一无所知,她压低了声音,对沈辰道:“明早你就进宫去找父皇,把这件事告诉他,一定要着重强调幕后主使的恶毒和你得知这个阴谋的惶恐,以及……你得自请去益州,平息这场大祸。”
沈辰皱眉道:“这……没必要吧?”
“当然有必要!”喻夏十分肯定地答道,“难道你还想再来一个薛谅?益州官场能捅出这么大篓子,还瞒得严严实实,一般人怎么可能镇得住场子?”
虽然如此……
“可母后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喻夏觉得好笑:“殿下,北有突厥,西有吐蕃,强敌环伺,中原富庶之地,一州你可弃之不理,天下又有几州可弃?”
这段日子,凌微研读医书,她则把书房能找到的史书读了个遍,意外发现了一件事,大晋不光版图很像隋唐,生产力水平也差的不多。再往前的历代王朝,各君王封号与喻夏在现代读过的史书完全一致。
但历史仿佛在百年前拐了个弯,东晋政权昙花一现后,各割据势力使得华夏经历了数年战乱。
最终,原本只是个中原小氏族的沈家先祖领导的起义军一统中原。他励精图治,坚壁清野,打退了突厥,过了几年,江南士族也纷纷归降,才有了这来之不易的百来年和平盛世。
也就是说,这实际上是个不同历史走向的平行时空。
她还在华夏,却再也回不去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