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面具的时候,仿佛连自己的情绪也被隐藏了。
焦急、无措、恐惧、担忧...种种晃动她神志的心绪一一剥离,让她灵台空明。
洛芙兰扶着面具的双手向外舒展,沉膝含胸,花旋转身,动作间粗犷与精妙并存,本能地将仪式凝练为肢体符号,舞动周身。
虚茫一片的青绿自她脚下蔓延至整个空间,洛芙兰好像听见了钟罄和鼓声。
乐以谒神。
她心中莫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启唇而唱:“祈诸灵,礼山鬼,昭祀有应,铜鼓迎神。”
凭千秋傩戏,敕请神灵。
华光在傩面上流转,一曲终了,洛芙兰顿住身形,双手脱下面具,露出其后半张脸孔。青灵之气在她眉头、眼角、鼻中熠熠生辉,眼尾黛青斜飞入鬓,带出一抹红焰。
她缓缓抬眼,仰望身前高大的神明。
在宽宏的庙宇中,那是一个白发紫袍的老者,他左手持生死簿,右手执判官笔,站在大殿中央,背后绘泰山云海图,脚下立地狱浮雕基座。
他微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她,原本威严赫赫不可侵犯的气质忽然一散,变得温和慈善:
“原来你在这里呀。”
“我...小女,敢请尊上垂示仙讳?”从刚刚那种玄妙的状态脱离出来,洛芙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下意识想要屈身下跪。
“诶。”一阵清风拂过,将她又扶了起来。“你以傩戏唤吾前来,居然不知道本君的名号吗?”
“吾乃泰山府君,治鬼之神,掌十八地狱六案簿籍,七十五司生死之期。”
他抚摸长须微笑:“跳的好啊,阔别经年,我己有许久不见这样柔韧风骨并兼的傩舞了。”
不是吧,神仙?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神仙,不过也对,阴间都有了...洛芙兰震撼中还带着许多恍惚:“承蒙府君谬赞。”
泰山府君慈眉善目:“不必谦虚,你以傩舞酬神,有何心愿想要实现?”
心愿...对了!洛芙兰想起正事,急急抬头:
“鬼市之主设下圈套,抢夺洛川往死城城主印信,引发魂灵骚乱,还请府君出手相救,护我同伴周全,绝不可让他奸计得逞!”
“哦?”他眉峰微蹙,目光越过重重虚无望向远方,“本君暂离蒿里山的这段年月,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变故。”片刻之后,他神情舒展,唇角浮起一丝淡笑,“无妨。”
“无妨?”洛芙兰茫然的看着他。
泰山府君袖袍轻挥,虚空中骤然裂开一道幽蓝水镜。镜面波光流转,映出外界祠堂前发生的景象。
鬼坊主怒不可遏地握拳狠狠一拍供台,从腰上取下一个灰扑扑的荷包,他拉开绳结,倒转口袋,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出来。
大量的金银倾斜而下,瞬间补全了洛芙兰刚刚充入系统消耗的那些物件,随后他又随意拿起其中一块,用指甲首接粗略雕刻出泰山府君的神像。
鬼坊主将这些东西一一规整地摆放回原位。
洛芙兰忍不住吐槽:“这样也行吗?”糙啊,神仙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泰山府君呵呵大笑:“心诚则灵,何须拘泥形制外物?”
于是洛芙兰接着看下去。
虽然材料补齐的随便,但那个神像还是耗费了鬼坊主一点时间,他将鬼玺重新放到玉盒之上,口中念诵起祝词。
忽有阴风怒号!
两个红皮夜叉伴随着强烈的狂风而来,其中一只手心还躺着一头小狐狸,他单手首指向祠堂:“阴姬大人,就是他,就是他撺掇婴宁小姐离家出走逃婚的!”
下一瞬,鬼母阴姬的赤足踏着满地磷火而来。她墨发如瀑,眼瞳泛着森冷青芒,每一步都震得供台下的阵文明灭不定。
"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阴姬素手成爪,隔空将鬼坊主掼向地面!
洛芙兰猛然睁大了眼睛。
刚刚她和小玉大人两个人被鬼坊主暴打,现在鬼坊主却轻松被鬼母阴姬按在地上摩擦,怪不得他这么怕她!原来泰山府君大人说的无妨是无妨在这里!
轰然巨响中,整座祠堂连带着广场西处崩裂,鬼坊主喷出黑血,鬼玺脱手飞出。
意识到多年谋划将功亏一篑,所有心血尽付东流,他披头散发,整个人癫狂大笑,“既然我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要!”
在阴姬震怒的目光中,鬼坊主猛然扑向鬼玺,十指如钩将其死死扣住。随着他凄厉嘶吼,身躯表面居然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见状,阴姬果断拎着玉琼然的领子疾速后撤,下一秒,鬼坊主居然‘砰’一声地炸成了漫天的幽绿碎屑...他带着鬼玺自爆了。
水镜剧烈震荡,映出阴姬骤然阴沉的面容,以及鬼坊主仰天狂笑的狰狞。洛芙兰攥紧衣角,指节发白:"他……他毁了城主印信?"
那她和小玉大人该怎么回家?
泰山府君负手而立:“印信虽毁,因果未断。”他指尖轻点镜面,碎裂的残片化作点点黑光,如萤火般飘向鬼母阴姬的前额,在正中化成一粒红痣。
“实物既然有被抢夺的风险,还是将实转虚,由主人随身携带吧。”他转身再问洛芙兰,“既然上个心愿并未达成,你还有何愿没有了结?”
洛芙兰眼前一亮:“我误入往死城,小玉大人为寻我而来,我想和他一起安全归家,还请府君成全!”
泰山府君点点头,翻开手中簿册看了看:“的确,你二人阳寿未了。”
洛芙兰欣喜地扬起嘴角:“那...”
“我可以让你重返阳间,但那个臭小子...咳,玉琼然不行。”
“什么?为什么?!”
泰山府君合上册子:“生死异路,阴阳两隔,你是误入幽冥,但他是刻意闯入。如此无视阴司法度,怎能不经惩罚,轻易将他送回人间?”
洛芙兰试图解释:“但小玉大人正是为了救我才这样做的,他身为崇州司天监监正,身怀济世爱民之心,可否宽限一次...”
“若人人困于执念,为救亲近者徇私枉法,闯入地府为心中所认的道义救人,视鬼门关为何物?视阴阳秩序为何物?”泰山府君不赞同地摇头。
“此事婴宁任性妄为有错,鬼母疏忽职守有错,玉琼然擅闯往死城,亦是错。”
洛芙兰:“可是...可他愿舍身平息怨灵骚乱,与鬼坊主殊死相搏以阻仪式发生,这样舍生取义,不能将功折罪么?”
“嗯...可以抵过部分责罚,然法不可废。”泰山府君忽然满脸严肃,认真端详洛芙兰的表情,捏着胡须眯起眼睛,“你这样为他说话,难道心悦于他?”
“什么?”话题怎么扯到这里来了?洛芙兰毫不犹豫地反驳,“我只和他见过三次面,次次仓促,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神仙怎么也这么八卦啊?
府君好像临时从威严的山君变成了隔壁家八卦的老头子,再次好奇试探:“可三次见面,均是救命之恩。你居然也毫无所动?”
洛芙兰认认真真地反驳:“救命之恩当然要以救命之恩来还,以身相许算什么报恩,说不定还是结仇呢!”
“那就好...嗯哼,我是说,既然你这么想,那就没问题了。”
老头拂袖敛容,重新端肃如山,“本君这里另有一桩选择,你可愿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