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那抹冰冷的、一闪而逝的诡异笑容,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灼的心脏!后颈被刺入的针点残留着诡异的麻痹和寒意,而识海中翻腾失控的记忆碎片——凌风染血的囚服,他无声翕动的嘴唇,阿月攥紧的染血玉珏,昨夜自己眼中刻骨的恨意——更是让她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逆流!
摄魂针!阿月!她在偷取自己的记忆!
巨大的惊骇和灭顶的背叛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苏灼的喉咙!她想尖叫,想质问,想转身撕碎阿月那张伪善的脸!但身体却在那股强烈的眩晕和摄魂针残留的麻痹力量下,僵硬得如同被冻在万年玄冰之中,只能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剧烈地颤抖着,冷汗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衣衫,紧贴在冰凉的背脊上。
“小…小姐?”阿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伪的关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您怎么了?是…是婢子手重了吗?” 她的动作停了下来,握着那把暗沉木梳的手,似乎也微微有些发抖——是紧张?还是得逞后的兴奋?
苏灼死死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吼。不能!不能让她看出自己己经发现了!谢烬就在这殿外,或者就在某个地方看着!一旦撕破脸,阿月这条线就彻底断了,甚至可能立刻引来更可怕的报复!她必须忍!忍到……
忍到什么时候?苏灼心底一片冰冷绝望。在这金丝囚笼里,在谢烬无处不在的掌控下,她的“忍”,不过是慢性自杀!
“没……没事。”苏灼强迫自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只是……头有点晕。”她艰难地抬起手,仿佛真的因为眩晕而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指尖冰凉,用力到指节发白。
“那…那婢子扶您躺下歇歇?”阿月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作势就要放下梳子。
“不用了。”苏灼猛地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你……继续梳吧。” 她需要时间!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消化这灭顶的背叛,来思考这绝望的处境!哪怕只是梳头这虚假的宁静片刻!
阿月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应了一声:“……是。” 梳齿再次插入她的发间。这一次,动作依旧轻柔,但苏灼却觉得每一根梳齿都像是冰冷的毒蛇,在后颈那片刚刚被刺入的肌肤上游走,带来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寒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阿月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紧紧锁着她的后颈,锁着镜中她的倒影。
那把邪恶的木梳,阿月伪装的关切,连同那面映照着一切的沉银妆镜,都成了这金碧辉煌囚笼里最恶毒的刑具,无声地凌迟着她仅存的意志。
梳头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每一息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苏灼紧闭着眼,身体僵硬如木偶,任由阿月梳理。她的思绪混乱如麻:阿月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谢烬的命令?她传递凌风的消息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目的是什么?如果是真……那她此刻的背叛又算什么?更深的陷阱?凌风……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处境如何?
无数疑问和冰冷的恐惧交织,让她头痛欲裂。
终于,阿月停下了动作,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柔:“小姐,梳好了。” 她退后一步,依旧垂着眼,不敢与苏灼对视。
苏灼缓缓睁开眼,镜中的自己,发髻被挽成了一个简单利落的样式,一丝不乱。可她的脸色却比之前更加苍白,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镜中倒映着阿月低眉顺眼的侧影,此刻在苏灼眼中,却如同披着人皮的恶鬼。
“嗯。”苏灼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再不想多看她一眼,更不想和她有任何交流。她只想让这个人立刻从眼前消失。
阿月似乎也感觉到了苏灼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排斥,身体又瑟缩了一下,嗫嚅着收拾好梳子,放回那个金丝小抽屉里,然后端起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早膳托盘,脚步慌乱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回响。
偌大的金殿再次只剩下苏灼一人,以及那些永不停歇、贪婪吸食着她灵力的金色符文发出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
空气死寂得可怕。
苏灼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玉雕,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暖玉床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抚向自己的后颈。那里,被摄魂针刺入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麻痹感,以及……一种被无形之物窥探、烙印过的恶心感。
“呵……”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自嘲和绝望的轻笑,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眼泪早己流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荒诞。凌风未死的消息带来的那点微光,被阿月这狠狠一针,彻底扎灭了。希望?在这座由谢烬亲手打造、由阿月这种人充当眼线的囚笼里,希望本身就是最奢侈的毒药,引诱着你走向更深的绝望。
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恶意和窥探。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被反复撕裂、践踏后的彻底枯竭。逃?怎么逃?力量被金笼吞噬,灵魂被骨杯侵蚀,连最信任的贴身侍女都是插向自己后颈的毒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
“啾……”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无尽哀伤和熟悉的……鸟鸣声,极其突兀地,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苏灼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声音……是小荧?!
她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急切地望向金笼的顶部!
金光流转的笼网顶部,除了那些永不停歇、贪婪吸食灵气的符文,空空如也。哪里有小荧的影子?
是幻听吗?因为极度的思念和愧疚而产生的幻觉?
苏灼的心沉了下去,巨大的失落感攫住了她。果然……小荧昨天那样坠落,怎么可能还……
“啾啾……啾……”
那微弱、哀伤、带着无尽委屈的鸟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而且……声音的来源,似乎并不在笼内,而是在……笼顶之上?
苏灼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扑到笼边,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金丝笼柱,努力踮起脚尖,将脸贴在笼柱间隙,拼命地向上方望去!
视线艰难地穿过密集的金丝网格,投向那被笼顶遮蔽的、更高处的琉璃穹顶……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
只见那高高的、原本用来悬挂苏家族徽的琉璃穹顶中央,此刻,正垂挂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被一根细若蛛丝、近乎透明的银色丝线悬吊着,在穹顶透下的天光中,缓缓地、无风自动地旋转着。
那是一只……灯笼。
一只造型极其精巧、却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邪异气息的灯笼!
灯笼的主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半透明的暗红色!那材质薄如蝉翼,隐隐透着光,上面布满了极其细腻、如同天然生长般的羽毛纹路!灯笼的骨架并非寻常竹篾或金属,而是用一种闪烁着幽冷光泽的、如同细小枯骨般的材料弯折而成,扭曲盘绕,勾勒出鸟雀展翅欲飞的轮廓!而在那半透明的暗红色灯罩下,并非蜡烛或灯油,而是悬浮着一小团不断跳动、燃烧着的……幽绿色火焰!
那火焰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却散发出一种极其阴冷的、带着浓郁血腥气的光芒!火焰跳跃着,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一声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哀鸣的鸟叫声!
“啾……啾啾……”
那声音……那声音分明就是小荧的叫声!只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痛苦和绝望!
灯笼缓缓旋转着。当它旋转到某个角度时,天光透过那半透明的暗红色灯罩,清晰地映照出灯罩内部——那根本不是什么特制的灯纸!
那是……被完整剥离下来、经过某种邪恶秘法鞣制处理的……雀鸟皮毛!
皮肉被剥离得极其完美,没有一丝破损,每一片细小的羽毛都清晰可见,甚至能辨认出那熟悉的赤红色绒毛!皮毛被拉伸、绷紧,蒙在枯骨制成的灯架上,像一件被强行套上的、永远无法挣脱的华丽囚衣!那幽绿色的火焰,就在这张皮囊内部,在原本属于小荧胸腔的位置,无声地、残忍地燃烧着!每一次火焰的跳动,都引动着那张紧绷的雀皮微微起伏,仿佛那只可怜的小雀鸟,还在承受着烈焰焚身的无尽痛苦,发出垂死的哀鸣!
“小……小荧……”苏灼失声喃喃,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巨大的、灭顶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是它!真的是小荧!它没有死……而是被……被制成了……人皮灯笼?!挂在她的头顶?!让她时时刻刻听着它痛苦的哀鸣?!看着它承受永世的焚烧?!
“砰!”
一声巨响!
苏灼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琉璃地面上!剧烈的疼痛从膝盖传来,却远不及心中那撕心裂肺、如同被活活剜去一块血肉的剧痛!她仰着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可那高高悬挂的、缓缓旋转的、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雀皮灯笼,却如同一个烙铁般,深深地、清晰地烙印在她被泪水模糊的视网膜上!
“不……不……”她发出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就在这时,殿门无声地滑开了。
天青色的衣角出现在门口,如同带来死亡的阴影。
谢烬缓步走了进来。他依旧清冷出尘,仿佛刚从云端漫步归来,身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殿外清冽的空气。他的目光先是淡淡扫过蜷缩在笼底、崩溃颤抖的苏灼,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被打翻在地的摆设。
然后,他的视线才慢条斯理地、如同欣赏一件稀世珍宝般,缓缓抬起,投向那高高悬挂在琉璃穹顶之下、缓缓旋转、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雀皮灯笼。
那幽绿的光芒跳跃着,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如同点燃了两簇鬼火。
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愉悦地向上弯起。
他径首走向金笼,在苏灼几步之外停下,微微仰头,专注地欣赏着那盏灯笼,姿态优雅从容,如同在品鉴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如何?”他开口,声音清冽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温和,目光却依旧锁在那跳跃的幽绿火焰上,“我特意为你赶制的。昨夜看它似乎不喜欢这新家,吵吵嚷嚷的,扰你清梦。”他顿了顿,终于低下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向笼底蜷缩着、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苏灼,唇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味和理所当然的宣告。
“现在,”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苏灼早己血肉模糊的心脏。
“它安静多了。”
苏灼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血丝的眼睛,如同泣血的琉璃,死死地、死死地钉在谢烬那张俊美无俦、此刻却如同恶魔般的脸上!恨意、痛苦、绝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化为实质的火焰在她眼中疯狂燃烧!她想扑上去!想撕碎他!想和他同归于尽!
“你……你这个……魔鬼!!!”她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变形,如同砂轮摩擦着金属,刺耳欲裂!
谢烬对她的嘶吼恍若未闻,甚至像是听到了什么悦耳的音符,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他微微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眼中那濒临崩溃的、如同困兽般的疯狂恨意。
“魔鬼?”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缓步走近笼边,隔着冰冷的金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倒在地、如同献祭羔羊般的苏灼。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穿过笼柱的间隙,目标并非苏灼,而是……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缓缓旋转的灯笼下方垂落的一缕流苏。
那流苏并非寻常丝线,而是由无数根细小的、闪烁着赤红色微光的雀鸟绒毛编织而成!
随着他指尖的触碰,灯笼旋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那团幽绿色的火焰猛地窜高了一瞬,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尖锐的鸟鸣!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嘘……”谢烬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形状优美的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却依旧带着冰冷的笑意,牢牢锁住苏灼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
“小声些。”
“别吓着它。”
“毕竟……”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和掌控一切的残酷,清晰地送入苏灼耳中。
“现在,它只能……”
“为你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