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 红星机械废料厂
风卷着铁锈渣滓抽打在脸上,赵建国裹紧旧军大衣,脚边散落着扭曲的钢筋和报废齿轮。林振东用树枝在泥地上划出尖锐的线条,像手术刀剖开腐烂的躯体。
西区三车间。他圈出地图上那片区域,枝尖戳进冻土。屋顶塌了半边,断梁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具被开膛的钢铁骨架。
赵建国盯着那道裂痕。五天前,厂长办公室飘出日语的谈笑声,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和安置费数字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人均五百块,买断三十年工龄。
林振东的树枝突然横切过地图。仓库。他吐出两个字,泥土被刮出深沟。租给南方客商,月租金两万。
两万?赵建国喉咙里滚出嘶哑的笑。够全厂发半个月工资。可这是国有资产!他踢开脚边的螺栓,铁器撞在报废的车床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林振东的树枝点在车间东侧。那里堆满生锈的轴承,几只野猫从空隙里窜过。废料场变仓库,只需要清出通道,加盖防雨棚。他抬眼,目光凿进赵建国眼底。日本人要的是地皮,不是破铜烂铁。
风突然停了。一只乌鸦落在歪斜的天车上,喙里叼着半截老鼠尾巴。
赵建国抓起把锈渣。铁屑从指缝簌簌落下,像正在溃散的时间。他想起越战时的丛林,指导员临死前攥着他的手说,活下来,带兄弟们回家。可现在,五千工人往哪退?
林振东的树枝刺向地图中心。厂长。他压低声音,冻僵的嘴唇呵出白气。财务科亏空九万七,去年劳保用品采购的账。
赵建国瞳孔骤缩。他记得那批劳保手套,牛皮纸包装印着日文。厂长侄子开的贸易公司...
租金走工会账。林振东用鞋底碾平泥地上的线条。明面补贴困难职工,暗里填厂长的窟窿。
废料堆后传来铁锹刮地的声响。王大柱的身影在钢架间一闪而过,油污的棉帽压住耳朵。
三天后,厂务会
会议室弥漫着劣质烟卷的辣味。厂长指尖夹着红双喜烟,烟灰簌簌落在《日方收购意向书》上。改制要慎重,他拖长调子,尤其涉及国有资产...
赵建国突然起身。窗玻璃结着冰花,他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我提议,把西三车间租出去。
满室死寂。财务科长打翻搪瓷缸,褐色茶渍在文件上洇开。
荒唐!王大柱拍桌而起,唾沫星子喷到对面人脸上,租给投机倒把分子?这是犯罪!
犯罪?赵建国从公文袋抽出账本复印件,纸页摔在长桌中央。九万七的窟窿够枪毙几次?
厂长脸色瞬间灰白。烟头烫到手指都未察觉。
投票表决在冰窖般的气氛中进行。七只手举起,五只反对。厂长颤抖的手最后举起,像投降的白旗。
散会后,林振东在防火梯堵住王大柱。对方棉袄领子竖着,遮住半张铁青的脸。
王主任,仓库需要个看门的。林振东递过钥匙,串在红星厂的老铜环上。夜班补贴一月八十。
王大柱盯着铜环上磨损的五角星,喉结滚动。最终一把抓过钥匙,金属齿狠狠硌进掌心。
当夜,林振东摸黑溜进西三车间。
手电光柱切开黑暗,照见墙角新砌的水泥台。他撬开活动砖块,把黄三那包钱塞进去。油墨味混着尘土钻进鼻腔。
转身时,脚底踩到个硬物。
半截金链珠躺在铁屑堆里,刻着模糊的1988.4.14深。林振东弯腰捡起,冰凉的金属突然灼痛掌心——前世记忆碎片炸开:1993年6月23日,海南天涯宾馆顶层,某个男人攥着同款金珠跳了下去...
珠子脱手坠入黑暗。远处传来野猫厮打的尖嚎。
林振东靠在冰冷的机床底座上,闭眼。厂长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像悬在废厂上空的一颗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