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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庞大的城市如同一头沉默的、高速运转的巨兽，将舒雨晴和陆子墨轻易吞噬入腹。
林婉在拥堵的车流里花了近两小时才接到他们，脸上带着真诚的疲惫和愧疚。“实在抱歉，这个点儿进机场的路太堵了。”她一边接过陆子墨手中较大的行李，一边仔细观察着舒雨晴的状态。苍白的脸色，眼下的浓重阴影，微肿的眼皮，无一不说明她的近况有多糟糕。
“辛苦了，雨晴。路上还顺利吧？”林婉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试图缓解氛围。
舒雨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眼神依旧空茫，像一件褪尽了所有色彩的瓷器。
林婉和陆子墨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不再多言。
林婉安排的临时住处远离喧嚣的市中心，位于一个靠近艺术区、相对安静的旧公寓楼里。一室一厅的小户型，简洁干净，家具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冷清。最大的好处是客厅窗边有一块宽敞明亮、非常适合放置画架的区域，窗外甚至能看到一小片斑驳的冬日树影。林婉己经提前让人搬来了舒雨晴的简易画具和邮寄过来的部分材料。
“这里安静，离798也不算太远，方便你工作。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林婉放下行李，拍了拍舒雨晴冰凉的肩，“明天下午三点，惊鸿舞团的排练厅，首接和王老以及舞剧的总监、核心舞者们第一次见面。”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雨晴，这个项目起点很高，机会来之不易。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难，但在这里，所有人都只认作品说话。你必须有东西拿出来。”
“惊鸿”舞团的排练厅，一个空旷而富有艺术张力的空间。镜面墙壁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空气里带着舞者汗水蒸腾后的味道和地板蜡的气息。
王老带着几位神情锐利、气质各异的艺术家迎了上来。其中一位身材颀长、眼神如鹰隼般犀利的中年女性是舞团艺术总监于虹；还有两位年轻的核心舞者，一男一女，身体线条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与韧性。
简单的寒暄过后，于虹没有任何客套，示意舒雨晴看向场地中央。那里，几位舞者在一个大型、不规则、如同巨大灰色蚕茧的布景装置中挣扎、蜷缩、伸展。
“这就是你将要面对的‘蛹’。”于虹的声音冷冽首接，“它代表了束缚、窒息、对未知的恐惧。但真正的挑战是——当挣脱束缚的刹那，那种从死亡般禁锢到自由新生的撕裂感、无措感、新生翅膀的绝对脆弱感！我们需要视觉设计能成为他们动作的延伸！成为他们情绪的实体！要看得见那种‘痛’！那种‘破’的瞬间！”
她的手指划过空气，带着一种惊人的力量感：“布景、灯光、投影、装置…所有元素必须如同舞者身体的一部分！要锋利！要撕裂！要让人感受到那挣脱后的光是如何灼伤的！那份新生的自由是如何带着枷锁脱落的剧痛！你明白吗？这不仅仅是美术设计，这是生命的具象化表达！”
舒雨晴站在排练厅冰冷的木地板上，周围是于虹毫不留情的剖析和要求，舞者们如濒死天鹅般挣扎后又竭力舒展的肢体动作不断冲击着她的视觉，王老和其他人审视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身体里的寒意更甚，小腹深处熟悉的抽痛再次隐隐泛起。
她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大衣衣襟，指节用力到发白。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那份“看得见的痛”…那份“撕裂的瞬间”…那份“新生翅膀的脆弱和灼伤”…它们不再是纸上谈兵的概念！那不是她曾给王老展示过的、来自破碎内心的、宣泄般的涂鸦！
此刻，面对着这群用整个生命去诠释痛苦与重生的舞者，面对着于虹那双能洞察灵魂深处每一丝挣扎的眼睛，舒雨晴惊恐地发现：那个她竭力逃离的、充满了毁灭与灰烬的“蛹”，那座她以为己经被飞机远远抛下的、名为过去的巨大废墟，正以另一种更沉重、更无孔不入的方式，将她重新包裹！
她就像被缚进了这座帝都里、这座排练厅中，一个由她自身痛苦经历和他人极致艺术要求共同编织的、全新的茧房。它更为冰冷，也更逼仄！在这里，她的痛楚、她的撕裂、她的绝望，都被赋予了明确的、必须被放大、被精准表达的艺术价值。她必须将那些足以让她精神崩溃的素材，冷静地解剖、提炼、物化，供人观摩、欣赏…甚至评价！这无异于一场无休无止的灵魂裸刑！
恐惧如毒蔓般缠绕心脏。她的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陷的红痕。那个能回答“明白”的词汇，在舌尖打转，却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根本无法发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