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烟火间

第28章 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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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重回烟火间
作者:
我想瘦五十斤
本章字数:
7444
更新时间:
2025-07-09

牛大力回来得很快,几乎没发出什么脚步声。他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铺门口时,手里小心地托着一张用旧报纸包着的、己经冷透了的酱香饼。饼的边角有些碎了,露出里面色泽偏暗、酱料涂抹也略显粗糙的饼芯。一股混杂着劣质油脂和过分浓郁酱料的味道,随着报纸的掀开,隐隐约约地飘散出来。

“赵家小子吃剩下的,就这一块了。”牛大力声音低沉,将饼放在桌上摊开的旧报纸上。

陈默立刻凑近。他没有立刻去碰那块饼,而是俯下身,鼻翼微微翕动,仔细地嗅闻着。

味道不对。

猛一闻,确实有酱香,甚至刻意模仿了他家那种霸道的冲击感。但这股“香”很冲,很浮,像劣质香水硬往人鼻子里钻,缺乏那种沉厚、醇和、能钻进骨子里的底蕴。更深处,还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化工原料的微涩气息。这气味很淡,混杂在浓重的酱料味和冷油脂味里,若非他精神高度集中,几乎难以察觉。

陈默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饼面。酱料的颜色比他家的更深,近乎一种不自然的黑红,涂抹也不均匀,有些地方厚厚一坨,有些地方又露着白茬。他拿起一根干净的筷子,极其小心地在酱料涂抹最厚的地方边缘,轻轻刮下一点点深褐色的酱料碎屑。

酱料碎屑被摊在另一小片干净的报纸上。陈默拿起放在账本旁边的小放大镜——那是他用来核对粮票上细微防伪标记的——凑近了仔细观察。

昏黄的灯光下,放大镜的镜片里,那些深褐色的酱料碎屑被放大了数倍。除了正常的香料颗粒和油脂凝结物,陈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透明的、折射着微弱光线的……晶体颗粒?

数量不多,混杂在深色的酱料里,如同混入河沙的碎玻璃碴,极不起眼,却带着一种异质的冰冷感。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放下放大镜,拿起那张沾着酱料碎屑的小报纸片,凑近鼻尖,再次深深吸气。

这一次,他刻意忽略了那股浓郁的、模仿出来的酱香,屏息捕捉那细微的异样。那股微涩的气息似乎更明显了一点,带着一种……干燥的、粉质的、令人喉咙发紧的感觉。

和他指尖残留的那点窗框粉末,在感官上,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令人心悸的呼应!

就在这时,陈建国也回来了,脸色铁青,脚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问了!”陈建国一进门就低吼道,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李大爷说,下午图便宜去孙老五那买了两张!吃完就觉得嘴里干得厉害,像塞了把沙子!灌了两大缸子水才压下去!张麻子那小子更绝,说吃完不到半个时辰,嗓子眼就火烧火燎,胃里也翻腾得难受,差点没把晚饭吐出来!他还骂骂咧咧说孙老五那酱料是不是掺了石灰粉!”

“石灰粉”三个字,像烧红的针,狠狠扎在陈默和王婶的神经上!

王婶捂着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身体晃了晃,全靠扶着桌沿才没倒下。恐惧和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陈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桌上孙老五那块酱香饼:“默默!你看!你看!这狗日的真敢下黑手啊!这他妈是想吃死人吗?!”

“暂时应该吃不死人。”陈默的声音异常冷静,冷得像冰河下的石头。他将那张沾着酱料碎屑的小报纸片递到父亲眼前,“爸,您仔细看看,能看出什么?”

陈建国强压着怒火,眯起眼,凑近了看。灯光下,那些深褐色的碎屑里,确实有一些极细微的、亮晶晶的小点。“这……这是啥玩意儿?盐粒子?”

“不像盐。”陈默摇头,“盐是方的,这个……不规则。”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首沉默站在一旁的牛大力,“牛叔,您见多识广,能看出点什么门道不?”

牛大力闻言,上前一步,伸出他那蒲扇般粗糙的大手,却没有首接去碰那些碎屑。他用粗壮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那张小报纸片的一角,举到铺子里那盏最亮的白炽灯泡下,眯起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仔细地、一寸寸地移动着纸片。

昏黄的灯光透过报纸片,将那些细微的颗粒投射出模糊的影子。牛大力的眉头越皱越紧,古铜色的脸上肌肉绷着。

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缓缓放下纸片,声音低沉而凝重:“……滑。不是盐,盐没这么滑溜。也不是糖。像……像以前厂里机器用的……滑石粉?但……颜色又不太对。滑石粉是白的,这个……杂色。”

“滑石粉?”陈建国倒抽一口冷气,“那玩意儿能吃?!”

“工业用的不能吃!吃了烧心烧胃!”牛大力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底层工人对工业原料的本能警惕,“掺了这东西,东西吃着发干发涩,喉咙难受!”

“狗日的孙老五!他真敢啊!”陈建国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抄起擀面杖又要往外冲,“老子去砸了他的黑心铺子!让他吃个够!”

“爸!”陈默再次厉声喝止,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砸铺子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没有铁证!就算拿这块饼去,他可以说我们诬陷,可以说是个别现象,甚至可以说我们掉包!打一架,除了把自己搭进去,只会让他更得意!”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陈建国眼睛赤红,像一头被锁住的困兽。

“算?”陈默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光芒,“当然不能算!他想要玩阴的,想要釜底抽薪?好,我就让他这把火,烧回他自己身上!”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牛大力:“牛叔!赵叔在化工厂粉剂车间干过,您跟他熟,能不能……”他压低了声音,语速飞快,“能不能请他帮个忙?不用他出头,就请他……用厂里的设备,悄悄分析一下这酱料里,还有窗框上刮下来的这点粉末,到底是什么东西?特别是……看里面有没有那种吃了会让人烧心、发干、发涩的成分!越快越好!”

陈默的眼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和信任:“我知道这不合规矩,风险很大。但……牛叔,这关系到咱们铺子的生死,也关系到这条街上街坊们吃进嘴里的东西安不安全!”

牛大力沉默地看着陈默,又看了看桌上那张沾着诡异粉末的报纸片,还有那块散发着劣质酱香的饼。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如同两口深潭,看不出波澜。几秒钟后,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只是极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伸出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用那张小报纸片,将窗框上刮下来的那点粉末和酱料碎屑仔细地包裹好,然后连同那块冷掉的饼一起,用旧报纸重新严严实实地裹了几层。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重逾千斤。他转身,再次沉默而迅捷地融入了门外沉沉的夜色里,像一道无声的黑色闪电。

牛大力一走,铺子里的气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凝重压抑。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陈建国焦躁地在狭小的铺子里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每一次落脚都带着沉闷的力道。王婶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坐在小板凳上,双手紧紧绞着围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着那扇被木板钉死的窗户,仿佛那后面潜藏着吃人的恶魔。小娟似乎被这凝重的气氛吓坏了,紧紧抱着那个金黄色的、倒扣的大馒头,蜷缩在角落里,大眼睛里满是茫然和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钝刀子割肉。远处孙老五豆浆铺方向那几声刻意拔高的、带着炫耀意味的吆喝,偶尔还会刺破寂静的夜色传过来,像毒针一样扎在陈家人的心上。

“默默……”王婶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自责,“都怪我……都怪我啊……我要是当时没离开,我要是……”

“婶子!”陈默打断她,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错的是那些黑了心肝的人!我们没做错任何事!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等!等牛叔回来!”

他走到灶台边,拿起那个装着秘制酱料的陶罐。罐口依旧封得严严实实。他揭开盖子,浓郁醇厚的酱香瞬间涌出,霸道地驱散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劣质酱料味和令人不安的阴霾。这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味道,如同一股暖流,注入陈默几乎被愤怒和寒意冻结的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肺腑,刻进骨血。

“王婶,”陈默盖好罐子,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明天一早,正常开火!酱料,就用这一罐!按老方子熬!火候,用料,一丝都不能差!”

王婶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惊愕:“默、默默?万一……万一那窗框……”

“窗框我己经仔细擦过,也钉死了。他们没机会再下手。牛叔带走的粉末,只是残留的微量。”陈默的目光锐利如刀,“我相信赵叔!只要他分析出来,我们就有了钉死他们的铁证!但在这之前,我们自己不能乱!更不能露怯!我们的饼,味道不能变!一点都不能变!”

他走到那块鲜红的价牌前,手指用力拂过“正宗”、“祖传”、“用料考究”那几个字,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未干红漆的滚烫。

“明天,三百张饼,一张不少!味道,只能比今天更香!更厚实!”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寂静的铺子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豪气,“他孙老五不是要便宜吗?不是要买三送一吗?我们偏要涨价!偏要限量!偏要告诉所有人,什么是真金不怕火炼!什么是正宗的烟火味!”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那个倒扣在“红梅双喜”搪瓷盘上的金色馒头。小娟放下的那只淡蓝色纸鹤,在穿堂风里微微颤动着翅膀。

“这口灶,”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像是在宣告,又像是在立誓,“这缕烟,这道味——谁也断不了!”

夜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筒子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陈记铺子门口那鲜红的招牌,在路灯下倔强地亮着,像一面不屈的战旗。那倒扣的金黄馒头,在灯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却异常坚实的山影。

等待,如同拉满的弓弦。

黑暗深处,孙老五豆浆铺的方向,最后一声刻意的吆喝落下,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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