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9月9日,举国震惊的噩耗传出。
村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少青还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走,就听见哀乐起,远处有炮竹在放。
老人坐在门槛首抹眼泪;干活的人木愣愣地望着天,眼睛红肿;妇女们嚎啕大哭;小孩也被吓得不敢说话。
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仿佛天都塌了。
这时,广播播到尾声:“毛主席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思想和精神永远指引着我们前进的道路。让我们化悲痛为力量,继承毛主席的遗志,在社会主义建设的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少青顿时明白了发生的事,心里一股空荡荡的钝痛感。
——何老汉家
里屋,婶子正坐在床边,喂女儿鸡汤。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成一团,像昏死了过去。
少青一进房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见人来,婶子一脸诧异,“少青医生,你咋来了?”
少青不理她,快步走到何知韫身旁,蹲下将女孩扶起在臂弯里。
“何知韫,何知韫,你醒醒!”少青使劲摇晃女孩的肩膀,女孩始终不为所动,眼睛紧紧闭着,身子软弱似无骨。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她跟男人乱搞,刚做完人流,少青医生,你管她干嘛?就让她搁那躺着,过会儿就醒了。”
婶子过来准备把他拉起来往外送,被他撇开。
少青在女孩手腕上摸了摸,“脉象节律均匀,气血充足,不可能刚做完手术!”
男人目光转向床上那人,盯了几秒,“何翠兰,我看,是你做了人流,把这脏名栽赃给何知韫了吧?”
“不是……”何翠兰白着个脸,虚着声音否认。
昨晚他就感到很奇怪了,现在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少青医生,明明是何贱妹不知检点,怀了个野种,那医院里头的手术记录可都是写的何贱妹的名字,你自己去看看好了,别搁这坏我家翠兰的名声。”
说着婶子想赶人:“你爱管就管好了,把她给我拉走,我家没养过这种骚烂货!”
少青没见过这种张嘴瞎话的人,不想跟她多费口舌,径自抱起何知韫走了。
——第二天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
尘土飞扬间,一匹骏马奔来。
马背上,一个恣意少年,身姿挺拔,衣角被风吹得咧咧作响。他紧拽缰绳,身后一个脸色红彤彤的女孩,紧紧抱着他的腰。
马儿在村道上‘呼呼’跑得飞起,尘土扬在了过路人身上。
“那是谁?”
“好像是二队的昭瑜吧?他怎么回来了?”
“这昭瑜竟然跑了一个月,他胆子可真大啊!村长肯定不会放过他,走,咱们跟过去看看!”
“走走走!”
村里在一片空地上设置了灵棚,一遍遍地播放哀乐,村民们正向毛主席遗像默哀鞠躬时,被马蹄声惊到。
村长何有德见远处动静,一眼认出来人,立马横着手臂,站在路中间。
“吁——”
马儿突然刹脚,发出摩擦地面的‘哒哒’声。
“贺昭瑜,你偷了公社的马,还旷了一个月的工,组织己经准备把你除名了,你现在赶回来也没用!”
何有德手一甩,颇有干部气势。
贺昭瑜稳好马儿,垂着眼皮扫了扫底下的人,“何有德,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是来接受你的管教的,你说把我除名,那好啊,正合我意。”
刚来时,他受过的屈辱,可是历历在目。
贺昭瑜策马速度太快,背后坐着的沈玉娥,这才刚缓过劲,扶着他的腿从马上下来。
“村长,瑜哥也是为了去找我和建国,不是无缘无故旷工的。”
何有德才不管这些,双手叉腰,眉飞色舞,“你不说王建国,我还没想起来,被他打的那人死了,你们最好早点交待他人在哪,否则,派出所抓到他,就是死刑!”
这话一出,两人原地僵住,瞪圆了眼睛。
沈玉娥焦急地问:“怎么会这样?当时我也在场啊,建国就推了他一下而己,怎么会就死了呢?”
何有德冷嘲热讽:“头都被撞开花了,还只是推了一下?”他突然抿过味来,“他不会不敢回来了吧?”
这时,贺昭瑜也从马上下来,轻拍沈玉娥的肩膀,“你先去销假,我去看看。”
两人走了,留何有德在幸灾乐祸:“一个去坐牢,一个被遣返,看你们那一堆人还咋个伙在一起跟我作对!”
江卫东带着贺昭瑜来了医院。
——观察室
两人站在窗外,看着病床上似无气息的人。
贺昭瑜松了口气,“还好这人没死,差点信了何有德的话。”
江卫东摇摇头:“不死也废了,可能会成植物人了,他的家人不会放过建国的。”
“没死就还有希望。”
“建国到底在哪儿?他不会真跑了不回来了吧?你去了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别急!”江卫东声音有点激动,贺昭瑜赶紧把他拉到走廊角落。
贺昭瑜骑马去的,很快就到了唐山。他刚到时,那片城市己经沦为废墟,残垣断壁如骨骼横陈。
解放军、民兵和幸存群众手拿铁锹正在开展搜救,来不及想其他,贺昭瑜徒手就开始帮忙。
当地医院完全坍塌,临时医疗点容纳不下源源不断从废墟里被拯救出来的人,贺昭瑜跟车帮着把伤员送往周围的医院。
过了西五天,在天津医院,贺昭瑜才跟沈玉娥他们碰上面。
沈玉娥当时正在打热水,偏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衬衫被打得湿透,褶皱中还沾着泥泞和暗红色的血。
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泪水和几日来的委屈痛苦顿时喷涌而出。
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抱住了他,“瑜哥!你真的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贺昭瑜愣了几秒,随即回过神来,“沈玉娥,你怎么在这?你还好吗?”
“我不好,呜呜呜……”女孩始终抱着他不肯撒手,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
“那个,建国呢?他跑哪去了?”
沈玉娥眼色突然黯淡下去,放开他,“你是来找他的,还是来找我的?”
“听说建国又跟人打架了,那人现在在医院,伤得严重,家属闹得很凶……”
“瑜哥!”一个洪亮的声音插入对话。
没待声音来源走近,贺昭瑜就冲也似的揪住了那人的耳朵,满声怒气:“你个臭小子!胆子真肥了啊你,竟敢逃票还敢打人,我今天非得……”
免不了一顿打骂。
过了许久,贺昭瑜骂累了打累了。
王建国缩在角落,“瑜哥,我就轻轻推了他一下,然后就跑了,不信你问玉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走的时候,那人还在抢救室抢救呢,你说你就轻轻推了他一下?”说着,贺昭瑜又想打人。
——观察室
江卫东蹙眉,似是也不信,指着病床那人,“你看看,头都被包成粽子了,怎么可能像他说得那么轻巧啊?”
“所以他又跑了啊。”
“跑哪去了?你怎么让他就这样跑了呢?”
贺昭瑜无奈,为了找王建国,旷了一个月的工,他自己心里的气也没处撒呢,听到质问,也是一股怒意。
“我还要怎么管他?他的事,以后我都不管了,我又不欠他的!”
少年甩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