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秋老虎来得猛,正午的日头晒得青石板发烫。陈默把栗子摊往树荫里挪了挪,铁锅里的粗砂泛着热气,炒得新花生“噼啪”作响,香味裹着蝉鸣,飘出老远。
林夏抱着刚睡着的儿子坐在竹椅上,手里摇着蒲扇,扇面是星星画的全家福,边角己经磨得卷了边。她突然没来由地一阵恶心,捂着嘴往旁边的垃圾桶干呕,胃里翻江倒海的,像塞了把生栗子。
“怎么了?”陈默连忙停了手里的活计,跑过来拍她的背,“是不是中暑了?我给你买瓶冰镇汽水去。”
“不用。”林夏摆摆手,脸色有点发白,“许是刚才吃了口生黄瓜,凉着了。”她接过陈默递来的温水,抿了两口,胃里的翻腾才稍稍平息。
这阵恶心来得蹊跷,前几天就有过一次,她只当是天热胃口差,没往心里去。可这天下午收摊时,路过巷口的杂货铺,看见玻璃罐里的话梅,突然馋得厉害,抓了两把付账时,老板娘瞅着她笑:“林夏这气色,莫不是又有了?”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铁铲敲了下的栗子壳,“啪”地裂开道缝。她摸了摸小腹,那里平平的,还没显出任何异样,可老板娘的话像颗种子,突然就在心里发了芽。
晚上哄睡两个孩子,林夏翻出压在箱底的验孕棒。卫生间的灯昏黄,她盯着那根小小的塑料棒,手心里全是汗。等了片刻,第二条红线慢慢显出来,浅浅的,却清晰得让她呼吸一滞。
陈默正在外间炒新到的栗子样品,砂粒翻动的声音里,他哼着跑调的歌。林夏捏着验孕棒走出去,站在他身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尝尝?”陈默转过身,举着颗剥开的栗子,金黄的肉上沾着糖霜,“今年的新栗子甜度够,就是个头小了点。”
栗子递到嘴边,林夏却没接,只是把手里的验孕棒递了过去。陈默愣了愣,接过来看了眼,又抬头看她,眼里的疑惑慢慢变成惊讶,最后定格成难以置信的欢喜,像个突然得到糖果的孩子。
“真……真的?”他声音发颤,手里的栗子“啪嗒”掉回锅里,“我们……又有了?”
林夏点点头,嘴角忍不住往上扬,眼眶却有点发热。这几年带着两个孩子,日子像上了弦的钟,忙得脚不沾地,她从没想过还会再有个孩子。可此刻摸着小腹,想着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心里突然软得发疼。
陈默丢下铁铲,一把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膝盖的旧伤让他踉跄了一下,却笑得像捡了宝:“太好了!夏夏,太好了!”他低头吻她的额头,鼻尖,下巴,滚烫的呼吸里全是栗子的甜香。
“小心点,孩子都睡着了。”林夏推了推他,脸上烧得厉害,“也不怕被星星听见。”
陈默这才想起里屋的孩子,连忙放她下来,却还是攥着她的手不放,指腹着她的指尖,那里还留着绣花针磨出的薄茧。“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检查。”他眼睛亮得像星星,“这次说什么也得雇个人帮忙,你可不能再累着了。”
林夏笑着点头,心里暖得像揣了颗刚出锅的栗子。她想起怀星星时的兵荒马乱,怀儿子时的提心吊胆,这一次,身边有踏实的他,有懂事的星星,有咿呀学语的儿子,连空气里都飘着安稳的味道。
第二天去医院,B超单上显示己经六周了。医生看着他们,笑着说:“这次可得注意休息,你爱人上次生产后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
陈默把B超单折得整整齐齐,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揣着什么稀世珍宝。“医生您放心,家里的活我全包了,她只管歇着。”他扶着林夏往外走,脚步放得极慢,生怕颠着她。
回家的路上,路过那棵栗子树,新抽的枝条己经长得很结实了。星星背着书包从幼儿园回来,老远就喊:“爸爸!妈妈!”她跑到跟前,看见陈默小心翼翼扶着林夏的样子,小眉头皱起来,“妈妈生病了吗?”
“不是生病。”陈默蹲下来,神秘兮兮地凑到女儿耳边,“妈妈肚子里有个小秘密,等过几个月,就会变成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陪你玩。”
星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小手轻轻碰了碰林夏的肚子:“真的吗?像弟弟一样会哭吗?我可以教他剥栗子吗?”
“当然可以。”林夏笑着摸她的头,“到时候星星就是大姐姐了,要帮爸爸妈妈照顾小宝贝哦。”
“嗯!”星星用力点头,突然跑回栗子树旁,捡起片落叶,“我要把这个送给小宝宝当礼物。”
陈默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又看了看身边含笑的林夏,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这几年的日子像炒栗子,有过火候太急的焦糊,有过砂粒硌手的粗糙,可最终熬出来的,全是化不开的甜。
消息很快传遍了梧桐巷。老张的老伴送来了一篮土鸡蛋,说“自己家鸡下的,补身子”;修鞋的老张特意打了个小木马,说“给新娃娃备着”;连周明远都托人送来了台婴儿摇篮,比儿子现在用的这个精致得多,林夏看着那摇篮上雕的栗子花纹,突然觉得,有些过往的疙瘩,或许真的在慢慢解开。
孕早期的反应来得比前两次都凶,林夏吃什么吐什么,人很快瘦了一圈。陈默心疼得不行,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煮小米粥时放把栗子碎,蒸鸡蛋羹时滴两滴香油,夜里她吐得厉害,他就蹲在旁边给她拍背,递温水,眼里的红血丝比栗子壳还深。
“要不……”林夏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里不是滋味,“咱们还是别要了,太折腾了。”
陈默握着她的手,往她掌心塞了颗剥好的栗子仁:“胡说什么。”他声音很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福气,再难也得接着。你忘了?当年在垃圾站,咱们连个像样的窝都没有,不也熬过来了?现在有吃有喝,有儿有女,这点苦算什么。”
林夏咬着栗子仁,甜汁混着眼泪咽下去,心里又酸又暖。窗外的月光落在栗子树上,树影婆娑,像在轻轻摇晃。她知道,这个晚夏到来的新消息,会让他们的日子更忙,更累,可只要身边有他,有孩子们的笑声,有这满屋子的栗子香,再忙再累,也是甜的。
夜里,陈默睡得很沉,大概是太累了,眉头却还微微皱着。林夏轻轻抚平他的眉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一个属于他们的,带着栗子香的生命。
窗外的蝉鸣渐渐稀了,秋意越来越浓,栗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像在酝酿着一场盛大的收获。林夏知道,等明年春天,当新叶再抽出绿芽时,他们的家里,又会多一声响亮的啼哭,多一双抓着栗子壳的小手,多一份沉甸甸的,甜到心里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