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在ICU躺了五天。这五天里,陈默几乎没合过眼,白天守在探视口等医生的消息,晚上就蜷在走廊的长椅上,怀里揣着林夏绣了一半的凤羽绷子——那是他从家里带来的,总觉得这针脚能牵着她回来。
星星被老张的老伴接回家照看着,每天放学都会画一张“妈妈快点好”的画,托人送到医院。画上的林夏总是笑着的,手里举着比人还大的栗子,身边围着三个小人,最底下歪歪扭扭写着“我们等你”。
陈默把这些画一张张贴在ICU对面的墙上,像片小小的星海。周明远每天都会来,有时带着保温桶,里面是他太太熬的粥(虽然陈默从没打开过),有时拿着一沓缴费单,上面的数字大得让人眼晕。
“医生说今天可以试着撤掉一些镇静剂了。”周明远站在陈默身边,看着墙上的画,“她手指动了动,护士说可能是快醒了。”
陈默的手指在凤羽绷子上着,孔雀蓝的丝线被他摸得发亮。“我知道她会醒的。”他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她还没看着星星上幼儿园,还没教儿子堆雪人,还没……尝过我新炒的栗子。”
周明远没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银质的栗子吊坠,和上次给星星的那个很像,只是上面刻的是个“夏”字。“上次给星星的,是我找工匠打的。”他把盒子递过去,“这个……等她醒了,你替我交给她。”
陈默看着那枚吊坠,突然想起七年前林夏塞进他校服口袋的糖炒栗子,烫得人心里发慌。他没接盒子,只是说:“她不喜欢这些。”
周明远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收回了口袋。“我公司那边……实在走不开了。”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我让人在外面守着,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陈默点点头,眼睛始终没离开ICU的门。监护仪的滴答声隔着玻璃传出来,规律得像某种密码,他听了五天,己经能从频率里分辨出林夏的呼吸是否平稳。
下午探视时,陈默终于能进去握林夏的手了。她的手还是凉的,但指尖有了点微弱的温度。他把凤羽绷子放在她枕边,孔雀蓝的丝线垂下来,刚好落在她手背上。
“夏夏,你看这凤羽,就差最后几针了。”他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你醒了咱们一起绣,你绣羽毛,我给你穿线。星星说要把屏风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让每个来买栗子的人都看看,她妈妈多厉害。”
林夏的睫毛颤了颤,像蝶翼在扇动。陈默的心猛地提起来,攥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儿子昨天会翻身了,老张的老伴说,他翻过来时还对着空气笑,肯定是看见你了。”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了节奏,滴滴声快了起来。护士连忙走过来,检查了一下仪器:“家属别太激动,病人可能只是潜意识有反应。”
陈默点点头,却舍不得松开她的手。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林夏总爱穿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梧桐巷的路灯下,像朵会发光的花。那时他总觉得,这样的姑娘是碰不得的,没想到后来会成了他的妻,给他生儿育女,陪他吃了七年的苦。
从ICU出来时,老张的老伴带着星星来了。小姑娘捧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自己剥的栗子仁,虽然碎得不成样,却裹着满满的糖霜。
“妈妈能吃吗?”星星踮着脚往ICU里看,小脸上还沾着糖粒。
“等妈妈醒了就能吃了。”陈默蹲下来,擦掉她脸上的糖粒,“星星剥的栗子最甜,妈妈肯定爱吃。”
夜里,陈默又梦见了那个雪夜。他还是在垃圾站,冻得浑身发抖,却看见林夏穿着米色风衣朝他走来,手里捧着袋热栗子。“陈默,回家了。”她说着,把栗子塞进他怀里,烫得他一哆嗦。
他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趴在床边,手里还攥着林夏的手。监护仪的声音变了,不再是规律的滴答,而是拖长了的“滴——”声,长得让人心里发毛。
护士和医生很快冲了进来,病房里顿时乱成一团。陈默被拦在外面,只能看见医生在给林夏做胸外按压,白色的被单被掀起来,露出她身上插着的各种管子。
“病人血压下降!准备肾上腺素!”
“心率归零!除颤仪准备!”
冰冷的仪器声像锤子,一下下砸在陈默心上。他突然想起周明远的话,掏出手机就打,手指抖得连号码都按不准。“她不行了……林夏她不行了……”他对着听筒嘶吼,眼泪糊了满脸。
周明远赶到时,抢救还在继续。他看着几乎崩溃的陈默,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你得挺住!林夏要是看见你这样,肯定会难过的!”
陈默甩开他的手,眼睛通红:“她要是走了,我挺住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监护仪突然发出了一声清晰的“滴”声。紧接着,又是一声,然后是规律的滴答声,像雨后的屋檐在滴水。
医生松了口气:“心率回来了!血压在上升!”
陈默腿一软,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周明远走过来,把他扶起来:“你看,我说她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也带着点发颤,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
天亮时,林夏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天花板,眼神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趴在床边的陈默。
“栗子……”她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叫,“该炒了。”
陈默猛地抬起头,看见她眼里的光,突然就哭了。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憋着的、肩膀不停发抖的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这就去给你炒,放三倍糖。”他攥着她的手,指节都在发白。
林夏的嘴角扯出个浅浅的笑,眼睛又慢慢闭上了。护士走过来说:“病人刚醒,还很虚弱,让她再睡会儿吧。”
陈默点点头,却还是舍不得走。他看着林夏安静的睡颜,突然觉得这五天五夜的煎熬,都值了。监护仪的滴答声在耳边响着,像在为他们打着节拍,唱一首关于重逢的歌。
周明远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紧握的双手,悄悄退了出去。他掏出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会议照常举行吧。”顿了顿,又补充道,“把我办公室那盆文竹搬出去,换盆向日葵。”
走廊里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墙上的画上,把“我们等你”西个字映得金灿灿的。陈默趴在床边,闻着林夏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他带来的栗子香,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他知道,林夏回来了。他们的家,终于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