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梧桐巷飘着桂花香,林夏的绣绷上,龙凤呈祥的屏风己经初见雏形。金线绣的龙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凤羽用的孔雀蓝丝线,在灯下看时,能变幻出七种颜色。
“还有最后一片凤羽就绣完了。”林夏放下绣花针,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指尖缠着胶布,是被针扎破次数多了,陈默非要给她缠的,说这样能“挡灾”。
陈默正在给栗子分级,大的、小的、带虫眼的,分得整整齐齐。“别赶了,明儿再弄。”他拿起个最大的栗子,用指甲掐开个小口,“尝尝,今年的新栗子,甜得很。”
林夏咬了一口,栗子肉粉糯,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陈默伸手擦掉她嘴角的糖渍,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里发颤。“其实……外贸店的人来说,愿意加钱让我再绣一幅。”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陈默的手顿了顿,栗子壳从指间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不行。”他看着她眼下的青黑,比去年冬天的积雪还重,“你这眼睛都快熬瞎了,要钱还是要命?”
林夏没说话,只是低头捡起栗子壳,用它轻轻划着桌面。“星星明年要上幼儿园了,私立的太贵,公立的得托关系。”她数着手指,“儿子的奶粉也快没了,你的膝盖该去拍个片子了……”
“这些我来想办法。”陈默打断她,声音有点急,“我明天去批发市场看看,能不能多进点栗子,再晚些就该涨价了。”
林夏抬头看他,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座沉默的山。这座山会疼,会累,会在夜里偷偷抹药,但永远不会塌。她突然笑了,把绣绷往旁边推了推:“不绣了,明天我陪你去进货。”
去批发市场的路上,星星趴在货车的堆栗子的麻袋上,数着路边的树。“爸爸,为什么有的栗子长在树上,有的在麻袋里?”她揪着个毛茸茸的栗子壳问。
陈默笑着把她抱进怀里:“因为树是它们的妈妈,麻袋是它们的新家。”
林夏坐在旁边,看着父子俩的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货车在颠簸的路上摇晃,栗子的清香混着陈默身上的汗味,是她闻了七年的味道,安心得让她想睡觉。
批发市场比想象中热闹。小贩们扯着嗓子喊价,三轮车在人群里穿梭,麻袋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陈默牵着星星,林夏抱着儿子,在摊位间穿梭,像条游鱼。
“这栗子多少钱?”陈默蹲在一个摊位前,拿起个栗子掂量着。
“八块五一斤。”摊主是个红脸膛的汉子,手里转着个算盘,“今年雨水多,栗子收成就不好,贵点正常。”
陈默没说话,只是拿起个栗子,用指甲盖一划,壳就裂开了。“你这栗子潮,炒出来容易糊。”他把栗子扔回麻袋,“七块,我全要了。”
摊主眼睛一瞪:“你这价也太狠了!”
“我天天来,给你拉回头客。”陈默抱起星星,“你看我女儿都爱吃栗子,她能作证。”
星星配合地举起手里的栗子:“叔叔的栗子不好,爸爸炒的才甜。”
摊主被逗笑了,挥挥手:“行,七块就七块,看在孩子的面子上。”
装栗子的时候,林夏发现陈默的手在抖。不是紧张,是累的。他昨天收摊后,又去工地帮人卸了两车砖,说是能挣加班费。她悄悄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她心疼。
“其实……我可以去接绣活的。”她低声说,“就绣小幅的,不累。”
陈默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我说了,不行。”他看着她指尖的胶布,那里又添了新的针孔,“再熬阵子,等栗子卖完这一季,咱们就好了。”
回去的路上,货车的轮胎突然爆了。陈默下去换备胎,膝盖在地上磕了好几下,疼得他首咧嘴。林夏想下去帮忙,被他按住:“看好孩子。”
星星趴在车窗上,看着爸爸弯腰换轮胎,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妈妈,爸爸是不是疼?”她问。
林夏点点头,把儿子往怀里抱了抱。“爸爸是超人,不怕疼。”她说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轮胎换好时,天己经黑了。陈默的裤子沾满了泥,膝盖处渗出血迹。他爬上车,没顾得上擦汗,先去看星星:“吓坏了吧?爸爸给你变个魔术。”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栗子,在手里搓了搓,“啪”地一声,壳裂开了,露出金黄的肉。
星星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忘了刚才的害怕。林夏看着陈默脸上的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回到家,陈默把栗子卸下来,就一头栽倒在椅子上。林夏给他脱鞋时,发现他的袜子都被血浸透了。她找出红药水给他涂,棉签碰到伤口时,他疼得抽了口气,却笑着说:“没事,皮外伤。”
夜里,林夏睡不着。她悄悄爬起来,走到绣绷前。月光落在未完成的凤羽上,孔雀蓝的丝线像浸了水的绸缎。她拿起绣花针,刚要下针,就听见身后传来响动。
陈默站在门口,身上只穿了件单衣,膝盖处的伤口在月光下泛着白。“说了不让你绣。”他声音很哑,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夏放下针,走过去给他披上外套:“睡不着,就想绣两针。”
陈默没说话,只是拿起她的手,轻轻撕掉胶布。指尖的针孔密密麻麻,像撒在雪地上的红豆。他突然低下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那些针孔,温热的呼吸让林夏的手微微发颤。
“咱们不挣这个钱了。”他声音很轻,“星星的幼儿园我去说,大不了先上普惠 的。你的眼睛要是坏了,我……”
“我知道。”林夏打断他,把脸埋进他怀里,“我就是想让你轻松点。”
陈默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混着栗子的甜,像一首温柔的歌。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在垃圾站捡到的那颗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