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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的清晨，天还没亮透，宋亚洲就醒了。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响起的零星鞭炮声。年味还没散尽，但他今天就要返回马渡村了。
厨房里己经亮起了灯，母亲王秀兰正在为他准备路上吃的干粮。宋亚洲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推开门时，一股混合着葱花和猪油香气的温暖扑面而来。
"妈，这么早就起来了？"宋亚洲走到灶台前，看见母亲正在烙饼，金黄的饼面上撒着翠绿的葱花。
王秀兰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路上吃的，多带些。你这一走，又得一年。"她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刚哭过。
宋亚洲鼻子一酸，赶紧转身去拿水瓢："我给您打点水。"
院子里，父亲宋志刚正在检查他的行李。那个槐木箱子被擦得锃亮，里面己经整齐地码放着母亲新做的衣服裤子、妹妹塞进去的几本小说、二哥给的一包香烟，还有三哥不知从哪弄来的一个小铁皮盒子，里面装着针线、纽扣和一小瓶跌打药酒。
"爸。"宋亚洲喊了一声。
宋志刚抬头，晨光中他的眼角有些发红："东西都收拾好了，你再看看还缺什么。"
宋亚洲蹲下来，手指抚过箱子里每一件物品。这些都是家人沉甸甸的爱，比他带回来的那些土特产贵重千万倍。
"够了，足够了。"他轻声说。
早饭时，全家人都到齐了，连一向贪睡的宋建设都早早起了床。饭桌上摆满了宋亚洲爱吃的菜——韭菜炒鸡蛋、红烧肉、酸辣土豆丝，还有一大盆冒着热气的饺子。
"多吃点，"王秀兰不停地往儿子碗里夹菜，"路上可没这么热乎的饭吃。"
宋亚玲红着眼睛，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夹给哥哥："哥，这个给你。"
宋亚洲想推辞，却见妹妹固执地举着筷子，只好接过来。蛋黄还是溏心的，用筷子一戳，金黄的蛋液就流了出来，是他最喜欢的吃法。
饭后，宋亚洲拎起行李准备出门，突然想起一件事："妈，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都要走了还去哪？"王秀兰着急地问。
"去趟医院，给队里一个老人家带点药。"宋亚洲解释道，"很快就回来。"
省人民医院离宋家不远，宋亚洲快步走着，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他按照郑国栋给的地址，找到了内科护士站。
"请问杨丽护士在吗？"他问值班的护士。
一个圆脸护士打量了他一眼："杨姐在查房，你找她有事？"
宋亚洲正要解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从走廊尽头走来，正是郑国栋的妻子杨丽。她看到宋亚洲，眼睛一亮："小宋？你怎么来了？"
"杨姐，"宋亚洲有些不好意思，"我想问问，有没有治老年人咳嗽的特效药？我们队里有个老人家，一到冬天就咳得厉害。"
杨丽想了想："你等等。"她转身进了护士站，不一会儿拿着一个纸条出来，"去找中医科的张老，他有个方子特别管用。"
张老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中医，听了宋亚洲的描述后，他捋着胡子说："风寒入肺，久咳伤气。我这有个方子，你记好了。"
老医生慢慢说着，宋亚洲认真记在随身带的小本子上：杏仁、川贝、枇杷叶...最后，张老还特意配了一小包现成的药丸："先吃这个应急，回头按方子抓药，三副见效。"
宋亚洲连连道谢，掏出钱要付药费，却被杨丽拦住了："张老，这是我说的那个救了我们家小宝的小伙子。"
张老顿时笑了："那还收什么钱！拿去吧，算我老头子给乡下老人尽点心意。"
离开医院时，杨丽一首把宋亚洲送到大门口："亚玲的事你放心，老郑都安排好了。初八考试，问题不大。"
"谢谢杨姐，"宋亚洲诚恳地说，"等我下次回来，给您带些乡下的山货。"
杨丽笑着摆手："客气啥，咱们这关系。路上小心啊！"
回到家时，全家人己经在门口等着了。宋志刚手里拿着张车票："我送你去车站。"
王秀兰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塞进儿子怀里："路上吃的，饼子、煮鸡蛋，还有你爱吃的酱菜。"
宋亚玲突然扑上来抱住哥哥，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哥，我会好好考试的..."
宋亚洲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去车站的路上，宋志刚罕见地说了很多话。他告诉儿子厂里的变化，说领导己经答应明年给宋建设转正，还说等宋亚玲考上工商局，家里就能宽裕些。
"你在乡下...别太逞强。"最后，父亲这样说道，眼睛看着远处的电线杆，"家里都好，不用惦记。"
火车进站时，宋志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拿着。"
宋亚洲打开一看，是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
"爸！这..."
"厂里奖励的，"宋志刚低声说，"我用不上，你戴着看时间。"
汽笛声响了，宋亚洲拎着行李上了车。透过车窗，他看见父亲站在月台上，身形比记忆中佝偻了许多。火车缓缓启动，那个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视线里。
车厢里人不多，宋亚洲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行李放好。对面坐着一对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妇，孩子正在哭闹。斜后方是个戴着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正捧着一本书看。
宋亚洲摸了摸怀里的药方，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新表。表盘很干净，秒针走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想起离家前，母亲偷偷塞在他箱子底层的那双新布鞋，还有哥哥妹妹们不舍的话语。
窗外的景色飞快后退，城市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残雪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林。这一次的旅途很安静，没有突发疾病的孩童，也没有需要帮助的老人。宋亚洲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他的手里还攥着父亲给的那张车票，上面印着清晰的日期：1966年2月21日。新的一年，新的开始。马渡村在等着他，那片盐碱地，那些淳朴的村民，还有...苏晚晴和她的药箱。
火车穿过一条隧道，黑暗笼罩了车厢。宋亚洲在黑暗中微笑起来，归途的终点，也是另一个家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