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的故事

我是一只鹡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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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鸟儿的故事
作者:
摩牙
本章字数:
6294
更新时间:
2025-07-09

南方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而温暖。我降落在一片芦苇荡边缘,喙中呼出的白雾立刻消散在空气中。这里是长江入海口附近的一片湿地,越冬的鹡鸰群在枯黄的芦苇丛中时隐时现。我的左翼伤口己经结痂,但飞行耐力大不如前,最后一段路程几乎是靠顺风滑翔完成的。

"新来的?"一只黄鹡鸰从芦苇杆上俯视我,他的胸羽呈现出明亮的柠檬色,尾羽却意外地短,"东边的浅滩己经满了,你得往西边沼泽地去。"

我点点头表示感谢,没有解释自己是如何穿越风暴来到这里。迁徙者的故事大都相似——风雨、迷途、饥饿与幸存。那些没能到达的,自然不会被提及。

西边的沼泽地确实空旷,原因很快明了:这里的食物资源贫乏,只有零星的水蚤和偶尔飞过的蠓虫。更糟的是,没有茂密的芦苇丛提供庇护,只有低矮的香蒲草在寒风中摇曳。我选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土丘作为栖息地,用喙和爪子将周围的草茎编织成简易屏障,至少能挡住一侧的冷风。

第一个夜晚,我被湿地此起彼伏的陌生声响惊醒无数次——蛙类的鸣叫、水蛇游动的涟漪、远处某种大型涉禽的低沉喉音。月光下,我数着尾羽上黑白相间的纹路,想念北方那条熟悉的河流。迁徙的鹡鸰们说,我们终将回到出生地繁殖,但此刻那个承诺遥远得像个幻觉。

黎明时分,我在浅水区发现了一群螺类。这不是鹡鸰的常规食物,但饥饿是最好的老师。我学着白鹭的样子,将螺从水中叼起,飞到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方松开。螺壳摔裂后,我用喙尖挑出里面的。味道腥咸,但能填饱肚子。

第三天,我在沼泽边缘发现了一处奇迹——一小片未被占据的富饶浅滩!那里有丰富的摇蚊幼虫和刚孵化的小型甲壳类。我立刻开始标记领地,却在最显眼的一根芦苇上发现了新鲜的白色痕迹。奇怪的是,标记看起来很小,像是幼鸟的杰作。

"谁在那里?"我警惕地环顾西周。

一阵微弱的扑腾声从香蒲丛中传来。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拨开草叶——一只纯白的幼鸟蜷缩在那里,右翼不自然地耷拉着。不是我们灰鹡鸰,而是一只白鹡鸰,体型比我小一圈,应该刚离巢不久。它颤抖着试图逃跑,但受伤的翅膀让它只能在泥地上笨拙地翻滚。

"别怕,"我下意识用母亲安抚我的语调说道,"我不会伤害你。"

它停止挣扎,漆黑的眼睛里盛满恐惧与痛苦。我注意到它的羽毛异常洁白,几乎没有普通白鹡鸰应有的灰色纹路。这可能是某种变异,在野外极为罕见。更奇怪的是,它的喙形略微弯曲,不像鹡鸰典型的首喙。

"你的族群呢?"我问它。白鹡鸰通常也集体越冬。

"飞...飞走了,"它的声音轻得像蜻蜓振翅,"我摔下来...他们没注意到..."

我低头检查它的右翼,伤处己经,但没有开放性伤口。这让我想起自己左翼的旧伤——如果当时有谁帮助过我...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浮现。

"听着,"我深吸一口气,"我可以教你处理这种伤,但你必须完全配合。"

它眨了眨眼,一滴晶莹的液体从眼角滑落。鸟类很少流泪,这可能是疼痛导致的生理反应,但那一刻,我感觉心脏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中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奇特的梦境。我每天清晨捕来双份食物,用喙碾碎后喂给这个被我称作"雪羽"的小家伙。它的喙形不适合啄食,我便教它从浅水中滤食微小生物的技巧。作为回报,它惊人的听觉成为了我们的预警系统——它能听到三十步外水蛇游近的涟漪声。

"为什么帮我?"一周后的傍晚,雪羽突然问道。它的翅膀己经能轻微活动,但远未达到飞行标准。我们栖息在一片相对茂密的香蒲丛中,夕阳将它的白羽染成淡金色。

我梳理着左翼的羽毛,思考如何回答。是因为看到它就像看到被褐背欺负的自己?还是因为离开家族后难以忍受的孤独?又或者,仅仅是那天它眼角那滴像晨露般的液体?

"也许,"我最终说,"每只鹡鸰一生中都应该有一次不为自己而活的机会。"

雪羽歪着头,这个动作让它看起来更幼小了。它还不能完全理解这样抽象的概念,但它轻轻靠过来,用头顶蹭了蹭我的颈羽——这是雏鸟向父母表达亲昵的方式。我没有推开它。

第二十天,雪羽尝试了第一次短距离飞行。结果惨不忍睹——它歪歪斜斜地冲出三米远,然后像块湿泥巴一样拍在水面上。我赶紧把它叼回来,发现右翼再次脱臼。

"放松,"我用母亲曾经教我的方法,轻轻按住它的肩膀,用喙尖推动关节复位,"飞行不仅是翅膀的事,还需要尾羽平衡和心态平稳。"

雪羽痛苦地喘息着,但它忍住了没有尖叫。那天晚上,它发起了低烧,羽毛蓬松得像朵蒲公英。我整夜未眠,不断从湿冷的空气中收集水分滴在它喙边,防止脱水。黎明前最冷的时刻,它无意识地钻进我的翼下,像雏鸟寻求庇护那样。我犹豫片刻,最终展开左翼覆盖了它——尽管那意味着我的旧伤会因寒冷而酸痛。

奇妙的是,当太阳升起,雪羽的烧退了。更令人惊讶的是,它的右翼似乎比之前灵活了些。我们继续着严苛的训练:清晨觅食,上午理羽,下午练习短距离滑翔。我教它识别最危险的掠食者——翠鸟会从水下突袭,伯劳喜欢把猎物钉在荆棘上,而夜鹰则在黄昏时活跃。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雪羽在一次成功的五米飞行后兴奋地问。

"因为曾经有鸟耐心地教过我,"我想起父母,喉部突然发紧,"现在我把这些传给你,就像...一种继承。"

一月的一个晴天,雪羽完成了首次完整飞行——从香蒲丛到浅滩再返回,总长约二十米。它在降落时撞上了我的后背,我们俩滚作一团,羽毛上沾满泥浆。雪羽发出"唧唧"的笑声,那声音如此纯粹,让我忍不住加入这场幼稚的庆祝。

然而,随着雪羽飞行能力的恢复,一个残酷的问题日益紧迫:迁徙季节即将到来,而它的技巧远不足以应对长途飞行。更糟的是,我发现它的喙形缺陷影响了进食效率——它永远无法像正常鹡鸰那样快速捕捉飞虫。

"你可以留下来,"一天夜里,我试探性地说,"有些白鹡鸰群体是留鸟,不迁徙..."

"但你想回去,"雪羽轻声打断我,"回到北方那条河流,对吗?"

我没有回答。答案显而易见——鹡鸰的血液里流淌着迁徙的本能,就像河水注定流向大海。雪羽靠过来,这次没有撒娇般地蹭我,只是静静地依偎着,仿佛在记忆我的体温。

二月第一个温暖的午后,雪羽的右翼再次脱臼。这次是在一次简单的转向练习中发生的,没有任何外力作用。我们沉默地看着彼此,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它的翅膀有先天缺陷,永远不可能完成迁徙。

"你必须继续旅程,"雪羽先开口了,它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会加入附近的留鸟群体。看,那边有几只白鹡鸰经常在浅水区觅食..."

我知道它在说谎。那些白鹡鸰是过路的迁徙者,一周内就会离开。但我也知道,它给了我一个体面的告别理由。鸟类不说再见,我们只会在某个清晨悄然离去,把分离伪装成偶然。

最后一起度过的几天里,我教给雪羽所有能在陆地上生存的技巧:如何从枯木中挖出甲虫幼虫,如何辨别可食用的浆果,甚至如何从渔民的废弃渔网中寻找小鱼。它学得很认真,但我们都清楚,一只不能长途飞行的鸣禽在野外存活几率有多低。

离别那天的黎明异常美丽。粉色的朝霞铺满天空,露珠在香蒲叶上滚动如珍珠。我最后一次帮雪羽梳理羽毛,确保每一根飞羽都处于最佳位置。它突然啄下一根最长的尾羽,递给我。

"带着它,"雪羽说,"这样你飞行时就不会孤单。"

我小心地将这根纯白的羽毛插入自己尾羽的基部,那里正好有根羽毛在前些天的捕食中折断了。它完美地融入其中,只有我知道那抹白色来自何方。

起飞时我没有回头。逆风让攀升变得艰难,但我知道如何利用气流。当湿地在视野中缩成一小块绿色时,我似乎看到一点白色在移动——也许是雪羽,也许只是反光的露珠。我不再确认,转而专注于前方的旅程。

尾羽间那根白色羽毛在气流中轻轻颤动,像一句无声的鼓励。迁徙者的道路漫长而孤独,但此刻,我带着两份生命的故事飞翔——我自己的,和那个短暂交错的。

北方的河流在召唤,而风,永远是最好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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