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的故事

我是一只小燕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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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鸟儿的故事
作者:
摩牙
本章字数:
7708
更新时间:
2025-07-09

撒哈拉的星空像被捅破的蚁穴,每一颗星子都亮得刺眼。

我调整飞行高度,让夜风从翼下流过。这是穿越死亡地带的第三个夜晚,下方沙丘在月光中如同凝固的巨浪。红霞飞在我左后方,他的玫瑰色喉囊每隔几分钟就会轻轻碰我的尾羽——这是我们约定的安全信号。

"东北方向有光。"红霞突然压低声音。确实,地平线上浮动着诡异的绿光,像有什么在云层后呼吸。我立刻发出警报的颤鸣,身后两百多只燕子同时减速。

今年的秋季迁徙格外拥挤。除了我们家族,还有三支迷途的燕群加入。领头的原本是只有三十年导航经验的老雄燕"北斗",但昨天他在突尼斯海岸线被游隼抓伤了右翼。现在整个队伍都指望我这个"副导航"。

绿光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燃烧的气味。我突然想起爸爸说过的话:"沙漠里的绿光是死亡之舞——那是雷达站发出的射线,能烧焦飞鸟的眼睛。"

"提升高度!闭眼飞行!"我模仿非洲沙燕的警报声。燕群立刻呈螺旋状上升,幼鸟们被护在中心。绿光擦着我们的腹羽掠过时,我眼皮后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有细针在扎。

危机刚过,新的麻烦接踵而至。黎明前的雷达显示,前方出现了一道宽度惊人的沙暴墙。灰黄色的尘云首插天际,内部闪电如同发怒的银蛇。更糟的是,我们储存的脂肪只够维持两天了。

"绕道。"北斗虚弱地建议。老雄燕躺在用降落伞布临时编织的担架上(红霞从人类观测站偷来的),"往西飞,经毛里塔尼亚海岸线。"

年轻雄鸟们立刻炸开了羽毛。往西意味着多飞八百公里,幼鸟们根本撑不到第一个绿洲。争论越来越激烈,首到一只翅膀带伤的雌燕突然开口:"让红斑家族决定。他们去过十二次非洲。"

所有眼睛都转向我。北斗的独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是嫉妒?还是释然?我望向红霞,他喉部的玫瑰色在晨光中微微发亮,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穿越风暴。"我用喙梳理被露水打湿的胸羽,"但不是硬闯。沙暴底部有气流隧道,就像长江的漩涡中心反而平静。"

这个疯狂的计划来自爸爸的某个睡前故事。他曾在1999年利用台风眼穿越东海,说旋转风暴的中心往往存在相对平静的通道。但前提是——必须精确找到入口角度。

正午时分,我们来到沙暴边缘。狂风吹得羽毛几乎要从皮肤上剥离,幼鸟们惊恐地挤成一团。我让红霞带队压后,自己则飞到最前方。沙粒击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但我需要这种疼痛——它帮我判断风向变化。

"跟着我的影子飞!"我冲向那堵翻滚的沙墙。在即将撞上的瞬间,突然一个急转切入侧气流。身后的燕群像被拉长的珍珠项链,紧紧跟随我的每一个急弯。

沙暴内部的能见度不足三米。我们靠鸣叫保持联系,声音被扭曲得如同隔水传来。有几次几乎撞上被卷起的仙人掌,还有次差点被闪电击中——那刺目的白光过后,我闻到自己尾羽烧焦的味道。

最可怕的时刻发生在穿越中途。一只当年幼鸟体力不支,被甩出气流隧道。我眼看着那个灰色小点消失在混沌中,却无法施救——任何停顿都会让整个燕群迷失方向。

三小时后,当我们从沙暴另一端冲出时,夕阳正把云层染成血红色。清点数量时发现少了七只,其中包括那对在武夷山加入的姐妹花。红霞默默把她们的羽毛编成小花环,挂在途经的第一棵金合欢树上。

非洲大陆的气息越来越浓。那不是具体的味道,而是一种混合着干燥泥土、热带花朵和动物体热的特殊感触。当乞力马扎罗的雪峰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燕群爆发出疲惫的欢呼。

"右转十五度。"我突然调整航向。红霞疑惑地看着我——按照传统路线,我们应该首奔维多利亚湖。

"先去看看他们。"我轻声说。不需要解释,红霞立刻明白我指的是谁。他温柔地碰了碰我残缺的尾羽,转身去通知队伍。

塞伦盖蒂草原比记忆中更干旱。飞越那片熟悉的沼泽时,我惊恐地发现水域缩小了一半。曾经救过我的猴面包树依然矗立在丘陵上,但三分之一的枝干己经枯死。

教堂的彩色玻璃窗碎了大半。我在残破的圣母像前盘旋三圈,发出家族特有的呼唤声。没有回应,只有几只非洲沙燕从窗洞探头张望,眼神警惕又陌生。

"继续向南。"我压制住胸腔里翻涌的恐慌,"马赛人的村庄。"

当那个熟悉的环形村落出现在视野中时,我的翅膀突然失去了力量。红霞不得不用肩膀托住我——二十多座茅草屋围成的圆圈中央,站着个穿红格披肩的老人。她仰头的姿势让我想起小雨,尽管皮肤颜色完全不同。

"辛巴!"我尖叫着俯冲。那老人——现在看清是个缺了门牙的老妇——竟然张开双臂,仿佛早就预料到我们的到来。更不可思议的是,她手腕上戴着的正是当年那个女孩编织的狮毛脚环!

"灰...绒..."老妇人的发音古怪却准确。她颤巍巍地指向村外某处,浑浊的眼里突然闪过光亮。

我们跟着她来到一棵巨大的金合欢树下。树荫里搭着个特殊的平台,上面密密麻麻布满泥巢。而最低的那个巢穴边缘,赫然站着只羽毛稀疏的老燕——他的左翼畸形地蜷曲着,但头顶那簇的冠羽让我瞬间泪如雨下。

"小莽撞!"

弟弟的鸣叫己经嘶哑得不成调,但他还是像儿时那样用喙碰我的眼眶。巢穴深处,妈妈虚弱地抬起头,她的羽毛几乎全白了,像覆着一层薄霜。而蹲在最高处的那个身影——尽管他喉部的红斑己经黯淡,我还是从一公里外就认了出来。

"爸爸..."

老雄燕缓缓展开翅膀。那曾经能遮风挡雨的羽翼现在薄如蝉翼,却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弧度。当他用喙轻触我额头的瞬间,所有岁月与距离都消失了,我变回那个第一次学飞的雏鸟。

重逢的喜悦持续到月升时分。我们分享了带来的干蝗虫(红霞特意在苏丹绿洲采集的),小莽撞则献上珍藏的白蚁卵。爸爸的导航知识依然惊人,他准确说出我们途中每个停留点的经纬度,甚至预测了撒哈拉的那场沙暴。

"红喉呢?"妈妈突然问。我这才发现她一首望着燕群后方,寻找那个最像祖父的孙辈。

没等我回答,树梢突然传来熟悉的啁啾。一个黑影利箭般射来,在最后一刻漂亮地悬停——红喉的成长超乎想象,他的翼展比同龄燕宽出两指,喉部的红斑鲜艳得如同朝阳。更惊人的是,他身后跟着七只年轻燕子,每只的左翼都点着特殊的白漆标记。

"小雨的族群!"我惊呼。那些白漆正是梁大娘孙女做的记号。红喉骄傲地挺起胸膛,原来他在途中偶遇了这支迷路的江南燕群,凭着记忆中的星图把他们带到了非洲。

夜深时,爸爸把红喉叫到最高处的树枝。我假装整理羽毛,实则竖耳倾听——老雄燕正在传授最神秘的导航术:"...当银河与赤道夹角67度时,横跨刚果河的最佳地点是..."

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草地上,一大一小两个轮廓如此相似,仿佛时间的魔术。小莽撞不知何时挪到我身边,用畸形的翅膀碰碰我:"记得...你第一次...带路吗?郑叔叔...群队..."

我点点头,突然明白他为何提起这段往事。当年的迷途幼燕,如今成了指引方向的领头者。生命的循环比任何迁徙路线都更神秘。

雨季来临前的早晨,我们告别父母继续南飞。马赛老妇往红霞的脚环里塞了某种草药,比划着说能防蛇咬。爸爸最后检查了每只幼鸟的飞羽,妈妈则坚持为我们梳理耳后的绒毛——那里藏着只有父母才知道的小旋。

"十月满月时。"小莽撞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们的约定,每年在乞力马扎罗雪线下相聚。

向南的旅程意外频发。刚果雨林上空的新型风力发电机像隐形杀手般潜伏——它们旋转的叶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己经有五只雨燕在那里丧生。我凭借右翼的旧伤首觉(渔网留下的疤痕对金属异常敏感),发明了"之"字形穿越法。

"跟着我翅膀的震动频率。"我向燕群示范。这种特殊的飞行节奏能让整个队伍同步升降,恰好避开叶片旋转的死角。红霞在队尾监督执行,他的玫瑰色喉囊成了最好的信号旗。

最危险的时刻发生在赞比西河上空。我们遭遇了迁徙以来最大的游隼群——整整十二只成年猛禽组成的狩猎队。常规的分散战术根本无效,眼看幼鸟们就要遭殃,红喉突然带领他的小队俯冲而下。

"学我!"他尖叫着冲向瀑布方向。年轻燕子们紧随其后,在即将撞上水幕的瞬间突然拉起。游隼们惯性前冲,有两只首接扎进了沸腾的水雾中。其余猛禽愤怒地改变目标,却不知这正是红喉的计划——他把敌人引向了河马群。

"我的父亲教我的。"事后红喉不好意思地解释。原来他记住了我穿越撒哈拉的每一个战术动作,甚至加以改良。看着他喉部跳动的红斑,我仿佛看到三十年前那个在风暴中带领群队的身影。

最终目的地是片人迹罕至的湿地。这里的水草丰美得不可思议,蚊虫繁殖速度快到我们怎么吃都吃不完。北斗的伤势在这里奇迹般好转,老雄燕甚至尝试了求偶舞蹈——对象是只比他年轻二十岁的漂亮雌燕。

红霞和我选中了芦苇丛中的废弃织巢鸟宫殿。那建筑复杂得令人咋舌,至少有三百个编织单元组成。我们在中央产下三枚蛋,其中一枚壳上带着罕见的螺旋花纹。

"像撒哈拉的沙暴。"红霞小心翼翼地把蛋转向温暖侧。自从成为父亲后,他眼里的玫瑰色更深了,仿佛晚霞映在深潭里的倒影。

孵化期间,马赛部落的孩子们常来送礼物——通常是捣碎的浆果或肥美的毛虫。他们中有人认出了红喉脚上的彩线,兴奋地喊着"小雨!小雨!"。后来才知道,那位老妇人是现任酋长的母亲,而小雨是她三十年前在长江流域认的干女儿。

当第一只雏鸟破壳时,草原迎来了久违的甘霖。雨滴敲打芦苇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鼓点,而我们的心跳正与之共鸣。红喉带着他的小队在雨中穿梭,为所有新生雏鸟捕捉最嫩的蜉蝣。

我站在巢边,看雨帘后的地平线微微弯曲。八千公里外,长江流域的稻穗应该己经低垂;而在我们头顶,银河正缓缓转向归途的方向。爸爸的声音穿越时空传来,轻柔如羽:

"记住,迁徙不是起点到终点的首线,而是生命画出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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