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赵承殊从混沌中挣扎而出时,己是昏迷的第七天。
帐顶金线绣的蟠龙在烛火中忽明忽暗。
像极了他梦中霍家祠堂那些悬梁自尽的女眷——她们绣鞋上缀着的明珠,也是这样在风中摇晃。
“殿下!”林静宜扑到床沿时碰翻了药碗,褐色的药汁浸透她杏黄的裙裾。
她浑然不觉,只死死攥住丈夫的手:“你昏迷七日,章太医说若再不醒……”
“霍家祠堂的横梁,”太子的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可还挂着白绫?”
林静宜左手攥紧,转头对宛玉厉声道:“去请章太医!就说殿下魇着了!”
她话音未落,腕骨己被铁钳般的手扣住。
太子眼底恨意翻涌:“回答孤。”
“陛下命人都收殓了。”她终究不忍太子这番模样。
赵承殊低低笑起来,他掀开锦被赤足下地。
“殿下不可!”林静宜扑上去抱住他,急切地说道:“霍家三十七口惨死,您若此刻闯宫,正中了幕后黑手的阴谋诡计啊!”
殿中的宫人不知道何时退了出去。
林静宜仰起脸,“殿下,请听妾身一言!”
赵承殊低头看着太子妃,忽然想起去年冬猎时,那只被大哥一箭穿喉的白鹿——鹿眼里映出的天空,也是这般支离破碎。
林静宜攥紧了他的衣袖,低声道:“前日陛下封赏诸位皇子,大皇子因衡南平定叛乱的战功晋封为敬王,三皇子及冠封为越王,而西皇子,”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更是封为了卫王。”
赵承殊的声音陡然一沉,像是从深渊里浮出来的冷意。
“老五呢?”他突然问。
林静宜沉默了一瞬,才道:“五弟未被封王。”
太子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的意味。
“好,好啊!”缓缓抬头,眼底猩红未褪,“除了老五,他们皆是踩着孤上位的好兄弟啊!”
“霍家抄家主使在哪?孤要杀了他!”他忽然冷静下来,声音里带着某种可怕的平静。
“刘丹继因为此事被停职在家,最近几日从未出府。”林静宜把刘丹继的事全部说了一遍。
“只是停职三月么?”赵承殊的声音极轻,却像一把薄刃,缓缓划开殿内凝滞的空气。
烛光摇曳,将赵承殊半边侧脸隐在阴影中。
“霍家三十七条人命,就只让一个刑部郎中停职三月?”他忽然冷笑,声音里带着尖锐的讥诮。
“好一个停职三月。”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人毛骨悚然。
“看来在父皇眼里,霍家的这么多条人命,”他猛地攥紧拳头,“连他的一条狗都不如。”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血痕未干的掐痕,低笑出声。
林静宜闭了闭眼,“殿下。”她睁开眼声音却冷静得可怕,“刘丹继不过是条咬人的狗,下旨的是陛下,但递刀的人指不定是你哪个兄弟。”
她意有所指:“殿下莫要中了圈套,与陛下离心。”
赵承殊眸光一凛。
“赵砚南刚封了敬王,赵景佑又得了卫王。”赵承殊轻声道,“这两个人是这件事当中得利最大的,当然,赵晚枫也有嫌疑。”
一阵穿堂风突然灌进来,吹灭了最近的一盏宫灯。
----------------
章德殿。
赵明瑾还想着要不要再去慰问一下太子,毕竟,太子己经昏迷七日了。她作为臣子,自是应当多关心储君的身体。
太子昏迷这几日,在朝堂上可谓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几位皇子封了王,再是敬王赵砚南得了兵马司指挥使一职,人虽还在回京路上,但也不影响。
卫王赵景佑户部右侍郎兼太仓使,向来低调的越王赵晚枫也得了工部的差事——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
不过,从这三人所得的官职上看。
赵景佑和敬王赵砚南同为正三品有实权,但赵晚枫就不怎么样了,正五品无实权。
三位兄长的官职,才让她真正意识到皇帝这些年对赵景佑究竟有多偏爱。而太子一系的官员不是被贬,就是称病告假。
赵明瑾冷笑一声。
“殿下,东宫方才派人来报,太子殿下醒了。”流月轻声禀报。
赵明瑾眼睛倏地亮起,太子醒了,这可是她表忠心的大好机会啊!
“更衣。”
简短的二字碾碎了往日的阴霾。
流月敏锐地察觉到,今日主子系玉带的力道比平日重了三分,貌似有些兴奋。
就在赵明瑾赶往东宫时,己经有人先一步到了。
赵明瑾刚至东宫被侍卫拦下。
“五皇子恕罪,陛下有旨,太子需静养一月,任何人不得打扰。”
赵明瑾眉头极轻地一蹙,眼底寒芒转瞬即逝,面上却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她微微颔首,叹息道:“好吧,我改日再来探望皇兄。”
转身时,她余光扫向东宫紧闭的朱门,心中却满是警惕:太子刚醒便被迫闭门思过?
赵明瑾来了东宫两次,全被拒之门外。她有些高兴不起来,事情发展有些不对劲。
太子刚醒,正是需要各方势力探视、表态、甚至是交锋的时候,父皇却强行按下了太子的行动。
他究竟想对太子做什么?赵明瑾在心中揣测。
太子赵承殊以前也是令皇帝最骄傲的儿子:他仁厚宽和,克己复礼,是朝野称颂的贤德储君。怎么如今,皇帝对太子说厌弃就厌弃?
赵明瑾细细想了一下,只觉得皇帝喜怒无常,对太子的态度转变过于微妙。
近两年来,朝堂之上,皇帝对赵景佑可谓是溢美之词言表,对太子赵承殊,却只剩一句又一句的斥责——
“优柔寡断,难当大任!”
“妇人之仁,何以治国?”
皇帝日渐衰老,夺嫡之争也开始白热化,诸位皇子己呈现互相撕咬之相,皇帝却没有插手的想法,反倒是任其发展。
父皇这是打算让斗到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坐上龙椅么?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一不小心就不知道怎么死的。”赵明瑾心里不由地生出寒意,眼中是达不到底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