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如同神殿般宏伟,却又死寂得没有一丝生气的私人收藏室里。
赵雍(古越),正坐在那张金丝楠木茶台前,他的样貌,己经不再是那个温和的中年人,而是呈现出一种介于“赵雍”和“古越”之间的、更加苍老的状态。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那头本该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显得有些花白和干枯。
显然,强行催动“无根之晷”,去扭转现实中两个独立个体之间的因果,对他这具己经“磨损”了数百年的身体,也造成了巨大的负荷。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锦盒。盒子里,是那几截己经彻底失去所有灵性的、碎裂的乌木筷。
他用一双玉筷,夹起其中一截,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像是在欣赏一件破碎的、古老的瓷器。
“可惜了。”他轻声叹息,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属于顶级收藏家,在看到心爱藏品遭到不可逆转的损坏时,那种纯粹的、冰冷的惋惜。
“刘氏的手艺,确实有其独到之处。那种将‘情感’与‘精元’分离、提纯再融合的‘味道’,在我的所有‘餐具’里,也算是最细腻、最可口的一件了……”
他身后,那位戴着白色能剧面具的女人,无声地跪在那里,甚至不敢发出一丝呼吸。
“主人,”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那个女人……她挣脱了‘无根之晷’的锁定。我的‘信标’,己经无法再感知到她的存在了。”
“意料之中。”赵雍将那截断筷放下,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我只是切断了她与那个老学究之间的‘缘’,但斩不断她与她自己血脉里的‘根’。那个姓李的老头子,倒也算个聪明的凡人,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了破局之法。”
“那……需要我再去……”
“不必了。”赵雍摆了摆手,“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一次就够了。再用‘无根之晷’,就显得我太着相了,不体面。”
他站起身,缓缓地走向收藏室的更深处。
“而且,”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残忍的微笑,“我现在的身体,有些‘亏空’。需要补充一点……与之前不同的、口味更强烈的‘养分’。”
他走到一幅被巨大的、厚重的天鹅绒帷幕遮盖住的画像前,对白面具女人说:“把‘乙字柒号’,带上来。”
白面具女人浑身一颤,面具后的眼神里,流露出比面对赵雍本人时,更深沉的恐惧。但她不敢违抗,立刻躬身退下。
片刻之后,两名黑衣保镖,押着一个被打断了手脚、但眼神依旧凶悍的男人,走了进来。这个男人,是“观山社”里,一个手脚不干净、试图私吞拍卖会收益的管事。
“主人,饶命!主人!”男人一看到赵雍,立刻像条死狗一样,开始疯狂地磕头求饶。
赵雍没有理他,只是对白面具女人点了点头。
女人深吸一口气,用一根长长的银杆,缓缓地,将那巨大的天鹅绒帷幕,拉开了。
帷幕之后,是一幅近两米高的、装裱在巨大画框里的油画。
画上,是一个美到不似凡人的、穿着中世纪欧洲宫廷长裙的女人。她有着一头海藻般的金色卷发,皮肤白皙如雪,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帝最杰出的作品。
但这幅画,却让人看一眼,就浑身发冷。
因为画中女人的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生气,只有一种仿佛己经流淌了千百年的、永恒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那悲伤,是如此的深邃,以至于任何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进那片悲伤的海洋里。
这就是赵雍的另一件藏品——【哭泣的画像】。
“看着她。”赵雍对那个还在磕头的男人,用一种近乎于催眠的、温柔的声音说道。
男人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那幅画。
当他的目光,与画中女人那双悲伤的眼睛,对视的瞬间。他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他脸上所有求饶和凶悍的表情,都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茫然的空洞。
“我的女儿……她叫我爸爸了……”男人开始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傻瓜一样的笑容。显然,他记起了自己生命中最快乐的瞬间。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了。那份幸福的记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他脑海中强行挖走。他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与画中女人如出一辙的、巨大的悲伤。
“不……不要……”他开始痛苦地哀嚎,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我的女儿……她不认识我了……我的妻子……她也忘了我……我的一切……都没了……”
他生命中所有幸福的、温暖的记忆,都在被那幅画,疯狂地、贪婪地吸走,然后,再被画中那永恒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悲伤,所填充、所覆盖。
几分钟后,这个男人,己经不再哀嚎。他只是呆呆地跪在那里,眼神空洞,嘴角流着口水,像一个彻底疯掉的、被抽干了所有喜悦的、只剩下悲伤的空壳。
而赵雍,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闭着眼睛,深深地、陶醉地,吸了一口气。
他仿佛在品尝一道味道极其浓烈、带着苦涩后味的“陈年烈酒”。那股由一个生命体最极致的“悲伤”所转化而成的能量,正缓缓地,修复着他因为使用“无根之晷”而造成的“亏空”。
他那张苍老的脸,似乎,也恢复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润。
他睁开眼,重新看向那幅画,眼神中,满是收藏家对自己藏品的、那种病态的爱意。
“还是……这种味道,更让人回味啊。”
他转过头,对早己吓得不敢动弹的白面具女人说:“传我的命令下去。动用我们所有的力量,去寻找那个叫‘苏晴’的女孩。”
“我忽然觉得,一个充满了‘希望’与‘决心’的灵魂,在被彻底碾碎后,所能酿造出的‘悲伤’,一定会是这世间,最顶级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