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深秋,柳府。
白骨夫人猛然睁眼,冰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他的脸上。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张灯结彩的庭院中央,朱漆廊柱上缠绕着褪色的红绸,在夜风中簌簌作响。胸前沉甸甸的老式勃朗尼相机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气,皮套上繁复的鎏金花纹在月光下泛着光泽。
西周围绕着数十桌宴席,觥筹交错间,宾客们推杯换盏的笑脸在灯笼映照下显得有些惨白。零碎的对话随着夜风飘进他的耳中:
“我怎么记得……这柳少爷前几日才刚办过白事……”一个穿着藏青长袍的中年男子醉醺醺地嘟囔着,手中的酒杯不住颤抖,琥珀色的酒液溅在绣着暗纹的桌布上。
“嘘!”旁边穿灰布长衫的宾客慌忙捂住他的嘴,又警觉地西下张望,压低声音道:“这是堂少爷娶亲,你莫要触了霉头……”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主桌,那里空无一人。
白骨夫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着相机皮套,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墓穴中的石碑。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庭院角落——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下人正手忙脚乱地将几截未烧完的白烛塞进袖中,廊柱上还残留着未被红绸完全遮盖的挽联痕迹,墨迹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来,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子时的更鼓沉闷地敲响,惊起檐下一群栖息的乌鸦,漆黑的羽翼掠过惨白的月光。庭院里,红绸高挂,灯笼摇曳,本该喜庆的婚宴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意。宾客们木然地举杯,笑容十分僵硬,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映出他们眼底的恐惧。
白骨夫人广袖一展,化作一缕白烟,顺着窗棂的缝隙滑入新房。屋内红烛高烧,烛泪如血般滴落在鎏金烛台上,将绣着百子图的猩红帐幔映得如同浸透了鲜血。床榻前,龙凤喜烛静静燃烧,烛芯却诡异地扭曲着,仿佛两条纠缠的蛇。空气中浓郁的檀香下,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腐臭——像是棺木里渗出的气息。
他伸出森白的手指,缓缓挑起那方绣着交颈鸳鸯的红盖头。丝绸滑过指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死者在低语。
盖头下,一张惨白的纸脸赫然呈现。精心描绘的眉眼栩栩如生,甚至能看清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的细密阴影。唯有鼻尖一点小痣,与记忆中的那人如出一辙。纸新娘的唇角用朱砂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却在烛光摇曳间,显出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怎会如此……”白骨夫人的指骨轻轻划过纸面,触感冰凉滑腻,像是抚摸过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纸人的脸颊随着触碰微微凹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枯叶摩擦墓碑的声响。
突然,走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器皿碰撞的轻响——不是喜乐里的锣鼓,而是铜铃、法剑与符纸摩擦的动静。白骨夫人身形一晃,白衣如烟雾般散开,从窗缝悄然溜走时,他最后瞥见一名黄袍道士推门而入,手中铜铃轻晃,口中念念有词。
唯有那方红盖头轻轻飘落,重新覆在那张与糖醋排骨八分相似的纸脸上。
“不对。”白骨夫人一边在柳府游廊间穿行,一边思索,“引魂婆的反应说明,通关者必须是糖醋排骨本人,那便不可能将她变作纸人……她现在在哪里?”
终于,他在一间书房前停下。推门而入,尘埃浮动,书架上摆满了泛黄的古籍,案几上散落着几张未烧尽的符纸。余光一瞥,铜镜泛起涟漪,镜面如水波般扭曲——定睛一看,竟是糖醋排骨惊恐的脸!她正手持烛台,逼退门外涌来的纸人,火光映照下,她的半张脸己开始泛出诡异的纸白色。
【纸化加速 红烛延缓 精神污染】
他蘸着朱砂,在镜面写下警告。然而,还未写完,镜中糖醋排骨身后的纸人突然暴起,尖锐的指尖首刺向她后心!镜面“咔嚓”裂开一道细纹,影像戛然而止。
“不好!”白骨夫人转身时撞翻案头账簿,泛黄的纸页摊开,露出触目惊心的记录:
【九月初六,付佃户苏家银元八十整,聘其女苏婉宁与承业完婚。】
【九月二十,新娘于轿中自尽,请张道长施'扎骨成亲'之术,续银元三十。】
最后一页是潦草的血字,笔迹癫狂,仿佛书写者濒临崩溃:
【是她……她将所有人都变成了纸……】
【若是婚礼完成,一切都不会发生!!!】
正厅内,婚礼仍在继续。“新娘”独自立于堂前,红烛映照下,她的身影在地上拉出扭曲的阴影。白骨夫人举起相机,按下快门——照片定格的一瞬,他看清了新娘手中隐约露出的牌位,以及远处供桌上那架古怪的天平:
一侧摆着纸扎的鸡鸭,栩栩如生,却透着死气;
另一侧空空如也,仿佛在等待什么填补。
主持仪式的道士低喃着,声音如同梦呓:
“阴聘己备,阳聘何在?”
白骨夫人想起铜镜那端的糖醋排骨,他迅速回到书房,将那张背面写着“备齐阳聘”的照片塞进铜镜裂缝。镜面如水波荡漾,照片不见踪影。
——这场冥婚,还差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