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断魂城的第三日,玉门关的轮廓终于在戈壁尽头浮现。程岩勒住马缰时,后颈的红点又开始发烫,像是有只小虫在皮肉下游走。他望着城墙上飘扬的“陈”字大旗,突然想起那个死在沙丘下的戍卒——若不是他拼死带出密信,恐怕至今还没人知道兵部尚书与西域联军的勾当。
“先去见陈副将。”林婉儿从行囊里翻出块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帮他按住后颈,“信使蛊的事不能拖延,听说陈副将认识军中最擅长解蛊的军医。”她的指尖带着草药的清香,触到皮肤时,那股灼烧感竟减轻了几分。
程岩“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城门下的守军。他们甲胄整齐,腰间别着制式长刀,与西域联军的散漫截然不同。只是守城校尉看过来时,眼神里带着几分警惕——毕竟两人风尘仆仆,程岩的破邪匕首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污。
“出示信物。”校尉拦住他们的马,手里的长戟横在身前。程岩正想说话,林婉儿突然从袖中摸出块玉佩:“青城派弟子林婉儿,持掌门手谕求见陈副将。”
那玉佩是块羊脂白玉,雕着青城派的迎客松图腾,校尉见了立刻收了长戟,拱手道:“原来是青城派的仙子,失礼了。陈副将正在校场练兵,小人这就去通报。”
两人跟着亲兵穿过城门时,程岩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有掌门手谕了?”
林婉儿眨眨眼,把玉佩塞回袖中:“临走前师父硬塞给我的,说江湖险恶,或许能凭青城派的面子求个方便。没想到真用上了。”她话音刚落,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一队轻骑从街对面疾驰而过,骑士们铠甲上的玄铁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马鞍旁都挂着弓弩。
“是玄甲营的人。”亲兵解释道,“陈副将特意从京城调来的,说是要加强玉门关的防务。”
程岩的心却沉了沉。玄甲营是首属兵部的精锐,按理说只会听从兵部尚书的调令。陈副将既然在调查兵部尚书,怎么会让玄甲营驻扎在自己眼皮底下?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羊皮卷,密信上标注的布防图里,根本没提到玄甲营的部署。
校场上传来整齐的呼喝声,陈副将正站在点将台上,穿着件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柄虎头刀。他约莫西十岁年纪,面容刚毅,左眉上有道刀疤,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格外锐利。看到程岩两人,他立刻走下点将台,拱手道:“程少侠,林姑娘,一路辛苦了。”
“陈副将客气了。”程岩将羊皮卷递过去,“这是贵部戍卒拼死送出的密信,我们在断魂城遇到了些变故……”
“我己知晓。”陈副将打断他的话,眼神凝重地扫过周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他带着两人穿过校场旁的角门,进了间僻静的书房,刚关上门就低声道:“玄甲营的统领是兵部尚书的亲信,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下。”
林婉儿这才明白程岩刚才的顾虑,忍不住问:“那您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留在玉门关?”
“因为我需要他们的粮草。”陈副将苦笑一声,指着桌上的沙盘,“西域联军虽然群龙无首,但残部还在乱石坡一带盘踞,没有粮草根本无法出兵清剿。兵部尚书明着派玄甲营支援,实则是想困死我们。”他拿起羊皮卷,看到上面的虎符印时,拳头重重砸在桌上,“果然是他!”
程岩注意到他指节上有层厚厚的茧子,虎口处还有剑伤的疤痕,不像是寻常文官出身的将领:“陈副将认识青铜面具人?”
“不仅认识,还差点死在他手里。”陈副将的声音压得更低,“三年前黑沙城之战,我当时还是个百夫长,亲眼看到他穿着千户的铠甲,把西域联军的俘虏偷偷送给影神教当祭品。我想上报,却被他反咬一口,说我通敌叛国,若不是老将军力保,早就成了刀下鬼。”
他突然凑近程岩,盯着他后颈的红点:“这是信使蛊?”见程岩点头,他脸色大变,从书架暗格里摸出个青瓷瓶,“快,把这个敷上!这蛊能跟着宿主的气息传递消息,我们说的话恐怕己经传到京城了。”
瓶里装着墨绿色的药膏,闻起来有股刺鼻的蒜味。程岩刚涂到后颈,就感觉红点处传来钻心的疼,像是有东西在被灼烧。林婉儿急忙运转青城派的疗伤心法,掌心贴在他的后心,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涌过去。
“多谢。”程岩缓过劲来时,看到青瓷瓶上的标签——是太医院特制的“驱蛊散”,专供军中使用。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掏出块从胡商客栈捡到的紫袍碎片,“陈副将见过这种图腾吗?”
碎片上的血月图腾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陈副将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图腾边缘:“这是……血月教的标志!他们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朝廷剿灭了吗?”
“血月教?”程岩和林婉儿异口同声地问。
“那是个比影神教更可怕的邪派。”陈副将的声音带着后怕,“据说他们信奉‘血月之神’,认为血月升起时能开启阴阳两界的通道。当年先帝派了三万禁军才平定他们的叛乱,首领被凌迟处死,教徒都被发配到西域为奴……难道说……”
他没说下去,但三人都明白彼此的想法。兵部尚书、青铜面具人、血月教、影神教、西域联军……这些看似无关的势力,其实早就被一张无形的网连在了一起。而那张网的中心,就是即将到来的血月。
“必须把消息传回京城。”程岩沉声道,“光凭我们和陈副将的力量,不足以对抗兵部尚书。”
陈副将却摇了摇头:“没用的。兵部尚书掌管着驿站,所有信件都会经过他的手。除非……”他看向林婉儿,“青城派有没有秘密联络京城的方式?”
林婉儿想了想,眼睛亮了起来:“我师父说过,青城派在京城有个秘密据点,是间叫‘墨香斋’的书铺,掌柜的是我派的外门弟子。只要带着这个去,他就会帮忙。”她从发髻里抽出根银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梅花。
“这就够了。”陈副将立刻取来纸笔,“我写封密信,你们务必亲手交给墨香斋的掌柜。信里详细说了兵部尚书的罪证,还有玄甲营与西域联军的交易记录,只要能送到御史台手里,定能扳倒他!”
他写字时,程岩注意到窗外有个黑影闪过。破邪匕首突然发出轻微的嗡鸣,刃身的玉色光芒微微波动。程岩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假装整理窗帘,余光瞥见墙根下站着个玄甲营的士兵,正踮着脚往书房里看。
“陈副将,玄甲营的人好像不太放心我们。”程岩低声道。
陈副将的笔顿了顿,随即冷笑一声:“他们巴不得我们出点岔子,好回去向兵部尚书邀功。这样,今晚三更,我派人假装袭击你们的住处,引开玄甲营的耳目,你们趁机出城,沿着戈壁边缘的古道走,比官道安全得多。”
夜幕降临时,程岩和林婉儿住在陈副将安排的驿馆里。房间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林婉儿将陈副将的密信缝在程岩的衣襟内侧,又检查了一遍行囊里的干粮和水囊:“古道据说有狼群出没,我们得小心些。”
“放心,有这个。”程岩拍了拍腰间的破邪匕首,经过净化后,匕首不仅能克制邪祟,对野兽也有威慑力。他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面具人说的“三天后京城见”,后颈的红点又开始隐隐作痛。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响过,驿馆外突然传来喊杀声。程岩吹灭油灯,和林婉儿同时翻出后窗。院子里果然乱成一团,十几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正与玄甲营的士兵厮杀,刀光剑影在月光下交织成网。
“是陈副将安排的人。”林婉儿认出其中个黑衣人使用的是青城派的剑法,显然是陈副将特意找来的帮手。两人借着混乱,贴着墙根溜出驿馆,朝着城门外的古道跑去。
刚跑出没多远,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程岩回头,看到五个玄甲营的骑士正举着火把追来,为首的正是玄甲营的统领,手里提着柄偃月刀,刀身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抓住他们!别让密信送出去!”统领的吼声在夜风中回荡。
程岩拉着林婉儿拐进旁边的胡杨林,树枝在头顶交错,像张巨大的网。他示意林婉儿爬上棵最粗的胡杨,自己则握紧破邪匕首躲在树后。当第一个骑士冲过来时,他突然从树后闪出,匕首横劈过去,精准地挑断了马的前腿筋。
骑士惨叫着摔下马背,程岩没给他起身的机会,刀柄重重砸在他的后脑勺。后面的骑士见状,纷纷拔出弓箭,箭矢带着风声射过来。程岩用匕首格挡,箭簇与刃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程大哥,小心!”林婉儿在树上大喊,流霜剑脱手飞出,刺穿了第二个骑士的手腕。弓箭落地的瞬间,程岩己经冲到第三个骑士面前,匕首抵住他的咽喉:“说!为什么要抢密信?”
骑士的眼神闪烁,刚要说话,突然惨叫一声,嘴角流出黑血——竟是服毒自尽了。剩下的两个骑士见状,调转马头就想跑,却被林婉儿从树上跳下拦住去路,流霜剑架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你们是兵部尚书的人?”
那人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是……是尚书大人让我们盯着陈副将……说只要拿到密信,就……就赏我们千两白银……”
程岩没再追问,一记手刀砍晕了他们。胡杨林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林婉儿扶起他时,发现他的左臂中了一箭,箭头擦过皮肉,留下道血痕。
“我帮你包扎。”林婉儿从药篓里掏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
程岩突然握住她的手:“婉儿,这次去京城凶险难料,你……”
“我不会走的。”林婉儿抬头看着他,眼神亮得像星星,“从长白山到断魂城,我们都一起闯过来了,京城也一样。再说,你后颈的蛊还没解,我走了谁帮你盯着?”
程岩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他知道,无论说什么,林婉儿都不会退缩。就像在黑沙城时,她明明吓得手抖,却还是坚持要跟他一起去救那个猎户少年;在长白山下,面对冰夷女王的寒气,她也没后退过半步。
“那我们就一起去京城。”程岩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一个个揪出来。”
两人没再耽搁,趁着夜色钻进古道。道两旁的胡杨树枝干扭曲,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远处传来狼嚎声,却始终不敢靠近,显然是被破邪匕首的气息震慑。程岩能感觉到后颈的红点在发烫,像是在指引着什么方向,又像是在警告着前方的危险。
他知道,青铜面具人在京城等着他们,血月教的阴谋也即将揭开。但他没有丝毫畏惧,因为身边有林婉儿,手里有破邪匕首,心中有那份不灭的信念。
月光洒在古道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线,无论前方有多少荆棘,都紧紧依偎着,朝着那座繁华又诡谲的京城,坚定地走去。
他们的传奇,还在继续。而这一次,他们将面对的,是比邪祟更可怕的存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