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樟宜机场的冷气让小满打了个寒颤。
她攥着登机牌站在原地,看着行李转盘上那个绑着红绳的旧行李箱——那是赵金花二十年前打工时用过的,拉链坏了,用铁丝勉强固定着。
"中国来的交换护士?"接机男子举着牌子皱眉,"林...小满?"他念中文名的生硬腔调,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说"stethoscope"时全班哄笑的场景。
"我是。"小满拽了拽西装外套下摆,这是用急诊科全体护士凑钱买的,"我的英语水平是雅思7.5分,熟悉云贵川方言和基础马来语。"
男子盯着她起球的袖口看了两秒,突然改用流利中文:"周教授让我转告,铜扣别弄丢了。"
2
中央医院的宿舍比护校还小。
小满趴在床上研究排班表,全英文电子系统让她太阳穴突突首跳。窗外突然传来欢呼声,几个菲律宾护士在泳池边BBQ,香气顺着空调管道钻进来。
她摸出手机,陈慧刚发了条朋友圈:照片里县医院的王阿姨举着她登机的新闻截图,配文"我们山茶花出国啦!"。点赞列表里有个眼熟的名字——周黎安,头像似乎是某本医学期刊封面。
"叮!"新邮件提醒跳出来:
【主题】明日ICU交接注意事项
【发件人】Dr. Mark Tan
【内容】...患者包括前总理私人秘书...要求护理团队英语流利...
小满突然冲向洗手间干呕起来。
3
7号床的老华侨扯掉了鼻饲管。
"我要吃虾面!"老人挥舞着枯瘦的手臂,闽南语混着英语乱喷,"你们这些机器养的吸血鬼!"
小满蹲在打翻的营养剂里捡玻璃碎片,听见身后同事嘀咕:"第三次了...阿尔茨海默加糖尿病...真该送安宁病房..."
一块碎片扎进掌心。鲜血滴在瓷砖上时,小满突然哼起调子——是陈慧在护校器材室唱过的山歌。
老人的动作顿住了。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用更老的方言接上了后半句。
"您...是云南怒江人?"小满颤抖着问。她想起奶奶生前说过,抗战时期有批南洋华侨就是从那个渡口出去的。
当Mark Tan带着保安冲进来时,看见老人正乖乖让小满喂饭,床头录音机里放着六十年代的云南民歌。
4
圣诞夜的急诊室比庙会还热闹。
小满给哭闹的混血男孩贴退烧贴,孩子突然用西川话喊"婆婆"。她心头一跳,抬头看见监控室里Mark正在调取走失儿童档案。
"他说的不是'婆婆'。"小满敲开监控室玻璃,"是'破痛'——西川话里害怕的意思。"她掏出手机,"我能用方言广播寻人吗?"
十分钟后,男孩在马来裔清洁工怀里睡着了。Mark递来咖啡:"你会几种方言?"
"足够分辨出江西老表和湖南伢子谁在装睡。"小满抿了口咖啡,突然呛到——杯套上印着"315"这个数字。
Mark顺着她视线笑了:"哦,这是周教授当年在我们院进修时的幸运数字。"
5
春节前最后一场手术持续到凌晨。
小满推着器械车经过休息室,听见电视里在播中国春运新闻。雪花屏中闪过云南山区的画面,她下意识摸向胸前的铜扣——周黎安在她临行前塞来的,说是"借你防身"。
"林护士?"Mark拿着平板电脑追出来,"有个特殊病例需要翻译。"
屏幕上是位插满管子的老太太,监护仪显示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家属在旁边用潮汕话哭喊:"阿嬷说别救了..."
小满戴上手套,俯身贴近老人耳朵:"您记得1942年的怒江渡船吗?"她用方言轻声说,"当年您摆渡的小女孩...现在当护士了。"
老太太的监护仪突然响起急促提示音。小满看着那双皱巴巴的手抬起来,在自己护士牌上碰了碰,又无力垂下。
6
表彰信和辞退通知同时送达。
"你擅自修改临终护理流程!"护理部主任摔着文件,"还教病人唱红色民歌?"
小满盯着窗外的雨树。三分钟前,Mark告诉她老太太是新加坡某政党元老遗孀,而那段方言对话被家属录下来了。
"这是老太太留给你的。"Mark递来信封,里面是张泛黄照片:怒江渡口,穿筒裙的少女撑着竹筏,船上坐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照片背面写着"1942年春,送医疗队过江"。
辞退文件签到最后一行时,手机突然震动。周黎安发来邮件:【附件】国际护理创新奖申请表。正文只有一句话:"铜扣里有微型摄像头?"
她猛地摘下胸前的听诊器扣,在螺纹内侧发现一行小字:Made in Switzerland.
回国航班上,小满翻着老太太孙女送的笔记本。
扉页夹着张剪报:1965年《南洋商报》报道华人护士赴云南支边,配图中年轻的女护士正在教村民包扎——赫然是张教授。
空姐送来报纸,国际版有条不起眼的简讯:《中国尘肺病矿工集体诉讼案取得进展》。小满的手指死死掐住报纸边缘,首到看见"涉事企业包括新加坡HL集团"。
舷窗外云海翻滚。她摸出铜扣对着阳光,金属内侧折射出细小的彩虹,落在报纸那个熟悉的名字上——周慕璋,作为专家证人出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