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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冉是被公鸡打鸣声吵醒的。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园服袖口的破洞。布料的毛边蹭过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 就像上辈子考试时，总要把准考证边角折出个小三角才安心。
“冉冉，起床啦！” 林慧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今天可是上幼儿园的大日子！” 甄冉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宁愿去参加博士生答辩，也不想面对一群可能把鼻涕蹭到他身上的小屁孩。但当林慧拿着缝补好的园服走进来时，他还是乖乖地伸出了胳膊。
昨晚被扯破的袖口多了圈歪歪扭扭的针脚，林慧用黄色的线绣了朵小花，刚好遮住破洞。
“妈妈手笨，缝得不好看。”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晚上回来，妈妈给你换件新的。”
甄冉摇摇头，用手指了指那朵小花。意思是：挺好看的。 林慧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抱着他亲了好几口：“我们冉冉真懂事！” 甄冉被亲得满脸口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上辈子他总嫌妈妈唠叨，连电话都懒得接，现在才发现，被人这么放在心尖上的感觉，其实挺不错的。
楼下突然传来王小胖的嚎叫：“妈！我园服呢？我要穿园服！” 那声音穿透力极强，震得窗户玻璃嗡嗡响。
甄冉：“……” 他现在严重怀疑，王小胖的声带是用扩音器做的。
林慧笑着帮他系好鞋带：“走吧，跟小胖一起去幼儿园。” 走到楼下，王小胖正背着个比他还大的书包站在单元门口，园服穿得整整齐齐，领口系着个红色的蝴蝶结，看起来像颗包装过度的糖果。看见甄冉，他立刻扑过来，书包上的铃铛叮当作响：“甄冉！你看我的新书包！我妈说里面能装下十个奥特曼！”
甄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熊背包，突然觉得有点寒酸。
“走啦走啦！” 王小胖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前冲，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掀翻，“李老师说早到的小朋友有小红花！” 甄冉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地跑，心里的吐槽弹幕刷得停不下来：三岁小孩懂什么小红花？那玩意能吃吗？能抵微积分学分吗？
阳光幼儿园的大门比宣传单上的小了一圈，刷着掉漆的天蓝色油漆，门口站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胸前别着 “李老师” 的牌子，正弯腰给每个小朋友贴星星贴纸。
“甄冉！王小胖！” 李老师看见他们，眼睛笑成了月牙，“欢迎来到阳光幼儿园！” 王小胖立刻挣脱甄冉的手，扑过去抱住李老师的大腿：“老师！我是来拿勇敢奖的！”
李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我们小胖真勇敢！等会儿晨会就给你发奖！” 她转向甄冉，温柔地摸摸他的头，“甄冉今天真帅，这园服上的小花是谁绣的呀？” 甄冉指着林慧，奶声奶气地说：“妈妈绣的，好看呢。” 句尾的 “呢” 字刚出口，他自己先起了层鸡皮疙瘩。
但李老师显然很吃这一套，笑着在他额头上贴了颗星星：“真乖，跟老师进去吧。” 幼儿园的教室比想象中更混乱。
二十多个穿着向日葵园服的小孩像刚出笼的小鸡，在地板上追逐打闹，积木扔得满地都是，墙上的蜡笔画歪歪扭扭，其中一幅明显画的是个流着口水的胖娃娃，旁边写着 “王小胖” 三个字。
甄冉刚踏进教室，就被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拦住。她仰着红扑扑的脸蛋，举着块啃了一半的苹果：“你是新来的？给你吃苹果。” 苹果上还沾着牙印，甄冉的胃里一阵翻腾。他想起社交手册第三条：拒绝别人要委婉。 “谢谢，我不饿呀。”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天真无邪。 小女孩却把苹果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李老师！新同学接受我的礼物啦甄冉捏着沾着口水的苹果，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这哪是幼儿园，分明是战场。
“甄冉！快来！” 王小胖在玩具区朝他招手，身边堆着一堆歪歪扭扭的积木，“我们搭个超级发射台！” 甄冉走过去，刚想提醒他地基不稳，就见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突然冲过来，一把推倒了积木塔：“这是我的地盘！不许在这玩！” 王小胖愣了两秒，突然哇地哭了起来，哭声比消防车警报还响：“你赔我的发射台！你赔我！” 小男孩被他哭得有点慌，梗着脖子说：“哭什么哭？我才不怕你！”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甄冉赶紧把手里的苹果递过去：“给你吃，别吵架呢。”
他记得上辈子调解工程纠纷时，用的也是类似的 “利益交换法”。
小男孩眼睛一亮，接过苹果就啃，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好吧，我允许你们在这玩了。”
王小胖还在抽噎，甄冉拍了拍他的后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哭了，等会儿我教你搭更坚固的。”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王小胖立刻止住哭声，吸着鼻涕说：“真的？比昨天那个还坚固？” “嗯。” 甄冉点头，心里却在盘算怎么搭才能既稳固又不显得太刻意 —— 比如故意把三角形底座搭歪一点，再在旁边多放几块没用的积木。
就在这时，李老师拿着个铃铛走进来：“小朋友们，排好队啦，我们要开晨会了！” 二十多个小孩像没头苍蝇似的挤成一团，甄冉被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快要被压扁了。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在计算队列的混乱程度 —— 平均每三秒就有一个人踩别人的脚，每五秒就有一次推搡，混乱指数高达 9.8。 晨会的第一项是发小红花。李老师念到 “王小胖” 时，这小子立刻挺着胸脯走上前，接过小红花别在胸前，还特意转过身冲甄冉炫耀。 接下来是自我介绍环节。
轮到甄冉时，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鞠躬：“大家好呀，我叫甄冉，很高兴认识你们呢。”
话音刚落，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举手：“李老师！他说话像机器人！”全班顿时哄堂大笑，甄冉的脸颊有点发烫。
他明明按照手册练习了无数遍，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李老师笑着摆摆手：“甄冉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哦。”
她转向甄冉，“可以告诉大家你喜欢什么吗？” 喜欢什么？甄冉想起自己上辈子的爱好是看工程图纸和下棋，但这些显然不能说。
他扫了一眼教室，目光落在窗台上的盆栽上。 “我喜欢…… 浇花呀。” 这个答案显然很符合 “好孩子” 的标准，李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个爱劳动的孩子。”
晨会结束后，到了点心时间。每个小朋友都分到一杯牛奶和一块饼干，甄冉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努力让自己的吃相看起来像个正常小孩。
突然，他听见旁边传来 “咕咚” 一声。转头一看，那个推倒积木塔的小男孩正把整杯牛奶往嘴里倒，牛奶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里，像只刚洗完澡的落汤鸡。
“你看我厉害吧？” 小男孩得意地抹了抹嘴。
甄冉没说话，心里却在计算他喝牛奶的速度 —— 每秒 15 毫升，远超三岁儿童的正常吞咽能力，容易呛到。
果然，下一秒，小男孩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李老师赶紧跑过来拍他的后背，甄冉却注意到，小男孩的手正偷偷往桌肚里塞着什么。 等李老师走开，甄冉探头一看，桌肚里居然藏着半包薯片。
“这是我偷偷带来的。” 小男孩压低声音，从薯片袋里掏出一片递给甄冉，“给你吃，不许告诉老师。”
甄冉看着那片沾着调料粉的薯片，突然想起上辈子查实验室经费时，发现助理偷偷报销零食发票的事。他接过薯片，用同样的音量说：“藏在这里会被发现呀，应该放在储物柜最底层呢。”
小男孩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我…… 我猜的呀。” 甄冉赶紧改口，心脏砰砰首跳。差点又暴露了。
一上午就在各种惊险中度过。甄冉成功隐藏了自己会背唐诗的事实（被问起时假装只会念 “鹅鹅鹅”），假装不会系鞋带（其实是怕系得太标准），甚至在画画时故意把太阳画成了正方形。
但最让他崩溃的是午睡时间。 二十多个小孩躺在小床上，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像交响乐。甄冉瞪着天花板，脑子里却在复盘上午的表现 —— 有三次差点说漏嘴，五次被当成机器人，还有两次差点忍不住纠正老师的错误（李老师把 “七星瓢虫” 说成了 “五星”）。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旁边的王小胖突然凑过来，用气声说：“甄冉，我睡不着。我们偷偷去搭发射台吧？”
甄冉摇摇头：“不行呀，会被老师发现呢。”
“我知道有个秘密基地！” 王小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在储藏室后面，李老师找不到的。”
甄冉的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也许偶尔破坏一下规则，也不是不行？ 他想起上辈子，永远循规蹈矩，永远活在别人的期待里，连退休后都在养老院里保持着 “模范老人” 的形象。
“走。” 甄冉突然坐起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奋。 两个三岁小孩踮着脚尖，像两只偷油的老鼠，溜出了午睡室。储藏室后面果然有个狭窄的空间，堆满了废弃的玩具和纸箱。
“看我的！” 王小胖从纸箱里翻出一堆积木，开始搭发射台。这次他居然记得先搭底座，虽然还是歪歪扭扭。
甄冉靠在墙上，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小子也没那么讨厌。
“这样不对。”
他忍不住伸出手，把一块积木移到合适的位置，“这里要卡住才稳呢。”
王小胖眼睛一亮：“你真厉害！比李老师教的还厉害！” 就在发射台即将完工时，储藏室的门突然 “吱呀” 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的阿姨拿着扫帚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王小胖吓得手里的积木掉在地上，甄冉却迅速反应过来，拉着王小胖鞠躬：“对不起呀，我们不是故意的呢。”
阿姨刚想说什么，突然指着发射台 “咦” 了一声：“这积木搭得…… 挺特别啊。”
甄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顺着阿姨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堆歪歪扭扭的积木中间，不知什么时候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三角形结构，支撑着整个发射台，稳固得不可思议。 这分明是他下意识搭出来的。
阿姨蹲下来，饶有兴致地问：“这是谁搭的？” 王小胖刚想说话，就被甄冉一把捂住了嘴。
甄冉对着阿姨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是它自己倒成这样的呀。”
阿姨显然不信，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突然笑了：“你这孩子，还挺有意思。”
她没再追问，只是让他们赶紧回午睡室。
回到床上，甄冉的心脏还在砰砰首跳。他刚才差点就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就在这时，他听见李老师在走廊里和那个阿姨说话：“…… 那两个孩子没调皮吧？” “没调皮，就是发现他们在看一堆积木。” 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说起来，那堆积木搭得挺奇怪的，像个什么结构……” 甄冉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不知道，那个清洁工阿姨，其实是退休前的物理老师。
而她口中 “奇怪的结构”，正是物理学中最稳定的三角支撑结构。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甄冉躺在床上，第一次对自己的 “低调计划” 产生了怀疑。
在这个充满意外的幼儿园里，他真的能隐藏住自己的秘密吗？
那个清洁工阿姨的眼神，像根针似的扎在他心里，让他再也睡不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