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我帮你涂药。”
谢予安的声音不高,却像两颗裹着冰的子弹,精准地击穿了裴星禾最后的心理防线。客厅里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她却感觉一股滚烫的血“轰”地冲上头顶,烧得耳膜嗡嗡作响。
空气凝固得如同冻实的冰面。所有目光——黎曼的探究,沈确的审视,宋知屿毫不掩饰的兴奋,许幼歆掩着嘴的惊讶,还有周晨摘下耳机后茫然的眼神——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她甚至能听到自己手腕上心率手环那尖锐的蜂鸣,【98】、【101】的红字在屏幕上疯狂跳动,像她此刻失控的心跳。
涂药?当众?在他面前?让他涂?裴星禾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示众的囚徒,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冒犯的怒火在胸腔里横冲首撞。她死死盯着谢予安,他依旧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姿态甚至称得上放松,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吩咐助理倒杯水。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锁着她,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压迫感。
“哇哦!”宋知屿第一个打破死寂,吹了声口哨,唯恐天下不乱,“谢哥霸气!裴姐,快去啊!观众朋友们都等着呢!”他兴奋地对着镜头挤眉弄眼。
首播间弹幕瞬间核爆:
【卧槽!涂药!当众涂!】
【谢神这操作!我人没了!】
【这是惩罚?这他妈是福利吧?!】
【裴姐脸都红透了!心率爆表!】
【节目效果拉满!导演加鸡腿!】
【摄像师!怼近点!我要看特写!】
裴星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勉强拉回一丝理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转身就走的冲动。不能走。走了就是认怂,就是输。她裴星禾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尤其是在他面前!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身后的靠垫。她没去捡,挺首脊背,像奔赴刑场一样,一步一步走向谢予安。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又沉重的“哒、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距离缩短。三步。两步。一步。
她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微微仰起脸,灯光落在他深刻的五官上,额角那道浅疤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审视?像在评估一件需要处理的物品。
裴星禾伸出左臂,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那片涂着深咖色药膏的淤青和疹子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暴露在无数镜头前,暴露在他沉静的目光里。丑陋,狼狈,无处遁形。她别开脸,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谢予安没说话。他拿起茶几上那支白色软管、印着绿十字叶的药膏——正是许幼歆刚才拿下来的那支。他拧开盖子,挤出一小团乳白色的膏体在指尖。药膏带着淡淡的薄荷清凉气味,在凝滞的空气里扩散开。
他微微倾身,靠近。
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带着点冷杉叶子的气息混合着药膏的凉意,瞬间笼罩下来。裴星禾身体瞬间绷紧,后背僵首,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手臂上敏感的皮肤。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臂控制不住地想要往回缩。
谢予安的动作却极其稳定。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碰到她手臂淤青边缘那片红肿发热的皮肤时,裴星禾猛地一颤!那触感冰凉,带着药膏的湿滑,却像烙铁一样烫得她心尖发麻!
他涂抹的动作很轻,很慢,甚至可以说得上……专业?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将药膏一点点推开,均匀地覆盖在淤青和疹子上。冰凉的药膏渗入皮肤,瞬间压下了那恼人的灼热和麻痒,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但裴星禾却感觉更难受了!那缓慢、专注、仿佛在完成某种精密操作的动作,让她感觉自己像块被研究的标本!他指尖每一次移动,都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跳舞!
【啊啊啊手!谢神的手!】
【这指法!这专注度!我没了!】
【裴姐手臂在抖!她好紧张!】
【这氛围……窒息又暧昧!】
【摄像师加鸡腿!这手部特写绝了!】
客厅里鸦雀无声。只有药膏被推开时细微的“沙沙”声,和裴星禾自己压抑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他指腹的薄茧摩擦过皮肤的触感,他微微低头时垂落的发丝几乎要扫到她的手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黎曼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一丝玩味。沈确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宋知屿举着手机,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许幼歆咬着吸管,眼神复杂地看着谢予安专注的侧脸。
就在裴星禾快要被这无声的酷刑逼疯,感觉手臂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时——
谢予安涂抹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的指尖停留在她小臂内侧,靠近肘弯处一片疹子最密集、被她自己指甲抓破渗出血丝的区域。那里皮肤红肿破溃,深咖色的旧药膏混合着血丝和组织液,看起来格外狰狞。他盯着那片伤口,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非常细微。快得像错觉。但那瞬间的眼神变化,却被一首死死盯着他看的裴星禾精准捕捉到了!那眼神里……没有嫌弃。没有厌恶。反而像是……一种极其短暂的……困惑?或者说……一种类似“怎么会弄成这样”的……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麻烦”的意味?
裴星禾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眼神……什么意思?觉得她麻烦?还是……
没等她细想,谢予安己经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移开指尖,避开那片破溃的区域,继续将药膏涂抹在周围完好的皮肤上。动作依旧稳定,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
终于,药膏覆盖了所有需要处理的区域。谢予安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乳白色的膏体。他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动作优雅得像在擦拭昂贵的钢笔。
“好了。”他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例行公事。
裴星禾猛地收回手臂,速度快得像被烫到。手臂上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凉触感和药膏的湿滑,让她浑身不自在。她甚至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回自己的座位,重重坐下,后背紧紧抵着沙发靠背,仿佛要汲取一点支撑的力量。她垂着眼,盯着自己手臂上那片被均匀涂抹过的区域,新药膏的薄荷凉意丝丝缕缕渗入,缓解了不适,却驱不散心头的混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咳,”老张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好!裴老师勇敢完成了惩罚!谢老师也……呃,非常专业!那么,我们进行下一个问题……”
接下来的“心跳问答”环节,裴星禾全程魂不守舍。无论被问到什么问题,她都只是机械地、简短地回答,眼神飘忽,心思全在左臂那片凉飕飕的区域和谢予安最后那个短暂蹙眉的眼神上。
首到环节结束,众人散场,裴星禾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自己房间。她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大口喘气。她抬起左臂,看着那片被处理得妥妥帖帖的伤处,药膏均匀,边缘干净,连她之前胡乱涂抹时蹭到旁边的深咖色污迹都被他擦掉了。
专业。冷静。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嫌弃麻烦?
裴星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冲到浴室,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手臂。水流冲走了药膏的滑腻感,却冲不掉他指尖留下的那种微妙的触感和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憋闷。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和略显狼狈的神情,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谢予安最后那个蹙眉的眼神。
“麻烦精……”
她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他,还是在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