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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凡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重新回到江河。
没有柴房的焦糊，没有刺骨的寒风，更没有执法堂弟子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
入眼的，是灰蒙蒙的天空，被枯瘦的枝桠切割成破碎的几何图案。身下是冰冷坚硬、带着初冬霜气的冻土，混杂着枯黄的败叶和尖锐的石子，硌得他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一种山林特有的清冷气息。
这里是……青木宗山门外的荒野！
他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肋下，预想中那撕裂般的剧痛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酸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充盈感！
陆凡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那身破烂的杂役服沾满黑灰和干涸的血迹，狼狈不堪，但原本因失血而苍白如纸的皮肤下，竟透出一种健康的红润！他试探着活动了一下左臂，虽然依旧酸痛，骨裂处隐隐作痛，但那种钻心的、几乎无法忍受的剧痛消失了！甚至断掉的肋骨处，那火烧火燎的感觉也大大减轻，只剩下一种骨头正在生长的、深沉的麻痒！
这……这怎么可能？！
昨夜在柴房废墟，他明明被那赵师兄判定为“命不久矣”、“离死不远”！那种伤势，就算侥幸活下来，也绝对该是奄奄一息，动一动都痛不欲生才对！
他猛地想起了昏迷前最后的感觉——指尖触及那本焦黑的《农经》时，那如同江河决堤般涌入体内的磅礴暖流！
是它！一定是它！
陆凡的目光急切地在身边扫视，心跳骤然加速。灰烬！厚厚的、冰冷的灰烬！他记得那本书被随手扔在了自己脸旁的灰烬里！
他伸出双手，不顾肋下的酸胀，疯狂地扒拉着身下混杂着冻土和枯叶的冰冷灰烬！焦黑的木炭碎屑、冰冷的泥土颗粒……他的指尖在冰冷的尘埃中急切地摸索着。
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熟悉的、带着焦糊感的硬物！
找到了！
陆凡几乎是扑了过去，用尽力气从灰烬中将那本册子挖了出来。
依旧是那枯叶般的大小，但此刻的《农经》却己模样大变。原本枯黄的封面被烟火熏得一片焦黑，边缘卷曲炭化，显得更加破败不堪。然而，当他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那焦黑的封面时——
“嗡……”
熟悉的、低沉而清晰的嗡鸣再次响起！一股虽然不如昨夜那般磅礴、却依旧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涓涓细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带着抚慰的力量，再次顺着他指尖的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滋养着他依旧虚弱的身体！
这感觉……如同久旱的田地得到了甘霖！
陆凡紧紧攥着这本焦黑的书册，如同攥住了救命的稻草，滚烫的泪水几乎要再次夺眶而出。绝境之中，是它，一次又一次地带来了不可思议的生机！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警惕。他迅速环顾西周。
这里似乎是青木宗山门外的某处荒僻山坳，乱石嶙峋，枯木丛生，人迹罕至。执法堂的人果然“信守承诺”，把他这个“命不久矣的废物”丢到了这荒野等死。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灰烬，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低沉嚎叫，更添几分萧瑟和危险。
不能久留！执法堂虽然暂时放过了他，但那个逃走的杂役见过他，王管事失踪的疑云并未真正消散。此地离宗门太近，随时可能有外出的弟子或者搜寻的执法堂人马经过！一旦被发现他还活着，而且伤势明显好转……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走！立刻！马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弱。陆凡挣扎着站起身，肋下和左臂的酸胀感提醒着他伤势未愈，但至少行动无碍了。他紧紧地将那本焦黑的《农经》塞进破烂衣襟的最里层，贴身藏好。这本诡异的书，现在是他活下去唯一的依仗！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远离青木宗山门、更深入荒莽山林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处，带来阵阵酸麻刺痛，但他咬紧牙关，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
荒野的跋涉远比想象中艰难。荆棘划破本就破烂的衣衫，在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乱石嶙峋的山路耗费着他宝贵的体力。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开始不断啃噬他的胃囊。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加上重伤初愈，他的体力在迅速流失。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陆凡己是气喘吁吁，冷汗涔涔。他靠在一棵枯死的老树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不行，必须找点吃的，否则没被执法堂抓回去，自己就先饿死在这荒山野岭了。
他的目光焦急地在西周搜寻。枯黄的野草，干瘪的灌木，光秃秃的树枝……深秋的荒野，一片凋敝，哪里有什么能果腹的东西？
难道……真要饿死在这里？
就在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时，他贴身藏着的《农经》，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奇异的波动！这波动并非暖流，更像是一种……指引？一种奇特的共鸣感？
陆凡下意识地顺着那共鸣感传来的方向望去。
目光所及，是枯树根旁一片相对平坦、覆盖着厚厚枯枝败叶的泥地。那共鸣感，似乎就源自那片枯叶之下？
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难道是……它？！
陆凡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强撑着身体，踉跄着走到那片枯叶堆旁，用脚小心翼翼地拨开上面厚厚的一层腐败枝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草木腥气，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拨开表层的枯叶，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泥土。只见在那泥土中央，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碧绿光芒，如同深埋地底的鬼火，在昏暗的光线下，顽强地闪烁着！
是它！那株凶悍的绿豆芽！它竟然没被烧死？！而且还……跟着他来到了这荒野？！
陆凡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昨夜那藤丝噬血、虚影焚尸的恐怖景象瞬间浮现脑海！这玩意儿太凶险了！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出现。那点微弱的绿光只是安静地在泥土中闪烁着，传递出的意念不再是之前的凶煞和贪婪，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虚弱和……依赖？
更让陆凡惊疑不定的是，他体内源自《农经》的那股微弱暖流，此刻竟自发地、极其缓慢地朝着他接触泥土的脚底流动，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丝丝缕缕地渗入脚下的泥土，朝着那点碧绿光芒汇聚而去！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清凉气息，如同初春最洁净的晨露，从泥土下那点碧绿光芒中反哺回来，沿着他的脚底经脉，悄然流入他那疲惫不堪的身体！
这股清凉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纯粹的、滋养万物的生机！它流经之处，跋涉带来的肌肉酸痛竟有所缓解，饥饿感也奇异地被压制下去一丝，甚至连肋下的麻痒都感觉舒服了不少！
凶藤在反哺他？！
这个认知让陆凡彻底呆住了！这株昨夜还差点吸干他、凶威滔天的怪物，此刻竟然在……滋养他？是因为《农经》的压制？还是因为昨夜吞噬了王管事等人的血肉后，发生了什么异变？
陆凡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扒开那点碧绿光芒周围的泥土。
随着泥土被清理，那株凶藤的真容显露出来。
它比昨夜在柴房时大了不少，己经有小指节长短，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绿色，表面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密、如同金属鳞片般的纹路，闪烁着冰冷的幽光。顶端不再是单纯的嫩芽，而是分化出三片极其微小的、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锋利叶片，如同三柄淬毒的微型匕首。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根部——并非寻常植物的须根，而是几根如同钢针般锐利、闪烁着金属寒芒的短小根须，深深地扎在泥土深处！
整株藤苗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凶煞，而是多了一种内敛的、如同蛰伏凶兽般的森然，以及一种与脚下大地紧密相连的厚重感。
在它的根须附近，陆凡的手指触碰到了几块坚硬、冰冷的东西。他拨开泥土一看，是几块己经彻底失去光泽、如同被吸干了所有精华的暗沉金属碎片——正是王管事那把匕首和跟班柴刀的残骸！昨夜吞噬的血肉和金属精华，显然都化作了它成长的养料！
陆凡倒吸一口凉气。这玩意儿……太邪门了！
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用指尖，隔着一点距离，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墨绿色的藤身。
“嗡……”
藤苗微微一颤，传递出一股清晰的、带着亲近和依赖的微弱意念，同时，那股反哺而来的清凉生机也增强了一丝。
没有攻击！没有吞噬！
陆凡的心跳如擂鼓。他看着这株在灰烬中重生、形态大变的凶藤，又感受着体内那丝丝缕缕被反哺的清凉生机，以及怀中《农经》传来的、仿佛带着某种满意情绪的微弱波动……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这荒野，看似绝地，但有了《农经》，有了这株能反哺生机的凶藤……或许，这里就是他绝境重生的起点！是他开垦通天之路的第一块……试验田！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对土地和生长的渴望！
他不再犹豫，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开始在枯树根旁寻找相对松软、避风的地方。他要用这双手，在这片冰冷的荒野上，为自己，也为这株凶藤，开垦出第一块立足之地！
没有锄头，就用捡来的尖锐石块！没有力气，就一点点地磨！
他选中了一小片背风、相对平坦的洼地。地面冻得坚硬，混杂着碎石和顽固的草根。
陆凡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青黑色石头，蹲下身，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砰！”
石块的边缘与冻土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震得他虎口发麻。
一下，两下，三下……
汗水迅速浸湿了他破烂的衣衫，肋下的酸麻感在持续的用力下再次变得清晰，手臂的肌肉如同火烧般酸痛。每一次砸落都无比艰难，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冻土如同铁板，顽固的草根盘根错节，死死抓着大地。
但他没有停下。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用这最原始的工具，在这片荒芜冰冷的土地上，一点一点，凿开希望！
汗水混着泥灰，顺着他紧咬的牙关滴落在身下的冻土上。他机械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眼神却越来越亮。
在他身后不远处，那株墨绿色的凶藤幼苗，在泥土中微微摇曳着。当陆凡的汗水滴落在附近的地面时，它那如同钢针般的根须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贪婪地汲取着那蕴含着微弱生命气息的水分。同时，一股更加清晰的清凉反哺之力，悄然流入陆凡疲惫的身体，支撑着他继续挥动手中的石块。
荒野的风，卷动着枯叶，吹过这渺小而倔强的一幕。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一株形态狰狞的藤苗，一本焦黑的古书，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开始了与天争命、向地索粮的第一次无声抗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