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干净。”
“现在。”
冰冷平静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铁锥,狠狠凿进聂怀桑早己被恐惧填满的脑海,凿穿了他最后一丝逃避的幻想。
他猛地一颤,细长的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惊恐地看着地上那滩泼洒的茶水,看着滚落在昂贵地毯上、折射着冰冷光线的白玉碎片。那碎片边缘锋利,像他大哥此刻的眼神,也像眼前这个少女毫无波澜的瞳孔。
“我……我……”他哆嗦着,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在太师椅上,动弹不得。求救的目光本能地投向大殿中央那个如山岳般的身影,带着泣血的哀鸣。
聂明玦端坐在玄铁大椅上,身形纹丝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有握着霸下刀刀柄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一丝压抑的、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呜……”绝望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聂怀桑知道,他唯一的依靠,此刻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他颤抖着,用那双保养得宜、从未沾过阳春水的细白双手,哆哆嗦嗦地伸向地上的狼藉。
指尖触碰到冰冷潮湿的地毯,沾染上褐色的茶渍。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名贵的云锦袖口上,洇开深色的圆点。他闭了闭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再次伸出手,颤抖着去拾捡那锋利的碎瓷片。
“嘶——”
一声压抑的痛呼。锋利的瓷片边缘毫无悬念地划破了他细嫩的指尖。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并不显眼,却像一簇小小的火焰,灼烧着他脆弱的神经。更多的血珠顺着指尖滑落,染红了那价值千金的云锦袖口,留下一道刺目的污痕。
“疼……”细弱、委屈、带着无尽恐惧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压抑的喉咙,在空旷冰冷的霸下堂内低低回荡开来,像濒死幼兽的哀鸣,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这声“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轰!
端坐如山的聂明玦猛地睁开眼!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怒火!一股狂暴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轰然炸开,席卷整个大殿!沉重的霸下刀连鞘被他重重顿在地上!
咚——!!!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殿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闭!嘴!”
聂明玦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滔天的怒意和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狠狠砸在聂怀桑身上!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怖力量,几乎要将他的魂魄都震散!
“废物!一点皮肉之苦都受不住!我聂氏怎会有你这等孬种!”
聂怀桑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他身体剧烈地一颤,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变得惨白如纸。那双细长的眼睛惊恐地瞪到极致,瞳孔涣散,所有的呜咽和委屈瞬间被掐死在喉咙深处。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
他像一滩真正的烂泥,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彻底下去,从太师椅上滑落,软绵绵地倒在冰冷坚硬的黑石地面上,蜷缩在那片狼藉的茶渍和碎瓷旁。血染的云锦袍子铺开,像一朵被踩进泥泞里的、颓败的花。他双目无神地望着高高的、冰冷的大殿穹顶,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宋辞安冷眼看着这一切。聂明玦的暴怒,聂怀桑的彻底崩溃,都没有在她眼中激起半分波澜。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她迈步上前。
脚步落在冰冷的地面,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她停在聂怀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在地、眼神空洞的废物。然后,她弯下腰,没有半分怜悯,伸出那只同样沾过泥土、磨出薄茧、此刻却异常稳定的手,一把揪住了聂怀桑那件昂贵云锦袍子的后领。
像拎一只待宰的鸡雏,毫不费力地将成一团的聂家二公子从冰冷的地面上提了起来!
聂怀桑的身体软绵绵地垂着,毫无反抗之力,只有脚尖勉强点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宋辞安拖着他,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一步步走向大殿另一侧那张巨大的、堆满了卷宗和舆图的玄铁书案。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聂明玦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一幕,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暴怒、失望、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以及……对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女那近乎冷酷的意志力的、更深沉的审视。
宋辞安将聂怀桑重重地按在冰冷的玄铁书案前。聂怀桑的身体撞在坚硬的桌沿,发出一声闷响,他闷哼一声,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一丝,惊恐地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和铺开的、巨大的北境舆图。
“手。”
宋辞安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丝毫起伏,命令却如同冰冷的铁律。
聂怀桑茫然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
宋辞安没有解释。她首接伸出手,抓住了聂怀桑那只被碎瓷划破、还在滴着血珠的右手!
“啊!”指尖伤口被触碰的剧痛让聂怀桑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
宋辞安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她无视他的惨叫和挣扎,强硬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那只染血的手指,狠狠地按在了书案上一张铺开的、空白的宣纸上!
温热的血液瞬间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留下一个刺目、粘稠、带着绝望气息的——血指印!
聂怀桑停止了挣扎,呆呆地看着那个血指印,看着自己还在渗血的手指,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冰冷。
宋辞安松开手,任由他那只受伤的手无力地垂落。她拿起那张印着血指印的宣纸,举到聂怀桑眼前,声音不高,却如同地狱传来的判词,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清晰地烙印进聂怀桑的灵魂深处:
“聂怀桑。”
“看清楚。”
“这是你的‘投名状’。”
她俯下身,凑近他因恐惧而惨白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杏眼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令人窒息的决绝:
“学,或者……”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冰冷的气息拂过聂怀桑的耳廓:
“生、不、如、死。”
聂怀桑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连血液都仿佛冻结了!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睛,听着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神智。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双眼一翻,身体软软地再次滑倒下去,彻底昏死过去。
霸下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聂怀桑昏迷中细微的、痛苦的呼吸声,以及那宣纸上未干的血指印,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聂明玦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那个瘫倒在地、昏迷不醒的废物弟弟,又看向书案前那个站得笔首、眼神深冷如寒潭的少女。良久,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浓黑的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沉郁。
夜,深沉。
安排给宋辞安和聂怀桑的院落紧挨着,是聂氏客院中最为清冷偏僻的一处。夜风穿过空旷的回廊,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泣。
聂怀桑的房间里。他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聂明玦下令撤走了所有软垫),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薄的旧棉被。白日的惊吓、手指的伤痛、加上夜半的寒气,让他很快发起了高烧。
他烧得迷迷糊糊,浑身滚烫,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呓语。
“不……不要……大哥……我不敢了……”
“疼……好疼……”
“别过来……别过来……”
冷汗浸透了他的额发,苍白的脸颊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在昏沉与高热交织的噩梦中,那些狰狞的碎片不断闪现——大哥冰冷的眼神,霸下刀沉重的顿地声,少女毫无波澜的、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睛,还有那句如同跗骨之蛆的“生不如死”……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勒得他喘不过气。他蜷缩在薄被里,身体因高烧和噩梦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惊涛骇浪中一片随时会碎裂的枯叶。
“呜……安安……妹妹……”一声模糊不清、带着哭腔的呓语,夹杂在混乱的呻吟中,微弱地溢出他干裂的嘴唇。
“疼……安安妹妹……好疼……”
这声称呼,微弱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的依赖和委屈。在这个他完全陌生的、冰冷可怕的地方,在这个将他从云端拖入地狱的少女面前,恐惧和病痛剥去了他所有的伪装,只剩下一个被吓坏了的、本能寻求一丝庇护的孩子。
隔壁房间。
宋辞安并未入睡。她盘膝坐在冰冷的硬榻上,就着一盏如豆的油灯,翻阅着聂氏产业的一些基础卷宗。烛火跳跃,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夜风呜咽,将隔壁房间那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呓语,断断续续地送了进来。
“……疼……”
“……安安妹妹……疼……”
那微弱的声音,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宋辞安专注的心神。
她的指尖,正划过卷宗上一行关于北境玄铁矿脉运输损耗的数字,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烛光跳跃了一下,在她深潭般的眼底投下一片晃动的阴影。
安安……妹妹……
这个称呼……遥远得如同隔世。
上一世,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喊着“姐姐”,会在她加班到深夜回家时,揉着惺忪睡眼给她热牛奶,也会因为磕破了膝盖,含着泪花扑进她怀里委屈地说“姐姐,疼……”的小女孩……
那个她猝死前,还未来得及接通的、显示着“妹妹”来电的手机屏幕……
心脏深处某个被冰封的角落,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刺痛。如同冰层下被冻僵的鱼,轻轻挣扎了一下。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火光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映不出丝毫波澜。
隔壁的呓语还在继续,带着高烧的混沌和深切的恐惧与委屈,一声声,微弱而执着地穿透冰冷的墙壁。
“……疼……安安妹妹……”
宋辞安静静地听着。
许久。
她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指尖重新落在卷宗冰冷的纸页上,稳稳地划向下一行数字。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个微小的灯花,将她的侧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很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