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的导航界面固执地显示着“目的地己到达”,全息投影的蓝光在陈果瞳孔里碎成晃动的光斑。她盯着车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空地,野草在混凝土裂缝里疯长,锈迹斑斑的“施工规划”告示牌歪倒在角落,上面的日期停留在2030年。
这里是洛江新村37号,是她刻在灵魂里的地址——二十岁的林宇和父母同住的家。记忆中,那栋爬满爬山虎的红砖小楼里,总有炖肉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林宇的房间窗户永远亮着灯,映着他伏在书桌前演算公式的剪影。
可现在,只有一片荒芜。
“陈研究员,确定是这里吗?”司机透着后视镜看她,眼神里带着困惑,“这片地空了快二十年了,以前好像是要盖研究所分部,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停工了……”
陈果没有回答。她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她的脚踝,带来一股尘土和铁锈混合的、属于被遗忘时空的味道。她走到空地中央,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里重叠记忆中的景象——厨房的油烟、楼道里的自行车、林宇母亲晾晒的被单在风中飘动……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现实告诉她,这个地址,这个承载着她前半生最初记忆的坐标,从未存在过。
是因为她的重生,彻底抹除了年轻林宇的成长轨迹?还是说,从果儿消失的那一刻起,时间线就己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扭曲?
口袋里的莫比乌斯环吊坠突然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震颤,像是在回应她的困惑。她攥紧吊坠,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寻找不存在的坐标,就像在流沙上刻字。”
陈果猛地回头。
还是那个穿着旧风衣的老人,他不知何时出现在空地边缘的阴影里,手里的拐杖轻轻点着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打时间的节拍。夕阳的光勾勒出他佝偻的轮廓,却照不亮他脸上的表情。
“是你?”陈果向前一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面前?还有这个地址……”
“地址是时间的锚点,”老人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古老的疲惫,“当锚点松动,船就会漂向未知的海域。小姑娘,你手里的东西,既是钥匙,也是枷锁。”
他抬起手,指向陈果紧握吊坠的手:“当心它带你找到的,不是答案,而是更深的迷宫。”
话音未落,一阵强风突然卷起地上的落叶,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当风散去时,空地上只剩下陈果一个人。老人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句没头没尾的警告,在晚风中渐渐消散。
陈果站在原地,心脏狂跳。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蛛网的飞蛾,每一次振翅,都只会让缠绕的丝线更加紧密。
回到家时,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陈果的父母——陈教授和林医生(她现在必须这样称呼他们)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全息新闻,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果果回来啦?今天学术会怎么样?”林医生放下手里的水果拼盘,笑着招呼她,“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陈果将包随手放在玄关,走到沙发前,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她看着眼前这对熟悉又陌生的“父母”,他们的眉眼间还没有未来岁月的沧桑,眼神里满是对“女儿”的关切。
“爸,妈,”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我今天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将学术会上年轻林宇的异常离场、路上遇到的神秘老人、空地上消失的地址,以及那个莫比乌斯环吊坠,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她的语速很快,带着压抑了许久的焦虑和困惑,甚至拿出吊坠放在茶几上,试图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陈教授和林医生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林医生伸手想摸她的额头:“果果,你是不是最近做研究太投入,没休息好?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不是梦!”陈果躲开母亲的手,语气急切,“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地址,洛江新村37号!我以前……”她差点说出“我以前就住那里”,及时改口,“我确定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有那个老人,他给了我这个吊坠,和我……和我知道的一个东西很像!”
“好了好了,别说了。”陈教授放下手中的报纸,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果果,空间物理的前沿理论本身就容易让人产生思维上的混淆,你可能是把模型计算和现实弄混了。”他拿起桌上的吊坠,对着灯光看了看,“这个设计确实有点意思,但也不至于让你联想到这些……”
“你们不信我?”陈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她看着父母脸上写满的“担忧”和“不信”,忽然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在她八十岁的灵魂里,承载着五十年的执念和寻找,可在这对“父母”眼中,她只是一个需要休息的、可能精神恍惚的女儿。
“不是不信,是担心你。”林医生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却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傻孩子,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说,别自己吓自己。”
陈果不再说话。她知道,任何解释在“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拿起吊坠,站起身:“我有点累了,先回房了。”
回到卧室,她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映照着她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庞。她摊开手掌,吊坠在掌心泛着冷光。
客厅里,传来父母压低的说话声。
“……我看她今天状态很不对,眼神都有点飘……”是林医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忧虑。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空间折叠那块的研究不是一首卡在瓶颈吗?”陈教授叹了口气,“要不……还是约一下李医生吧?神经科那个,让他看看是不是长期高压导致的认知偏差……”
“唉,也好,先别告诉她,免得她有心理负担……”
接下来的话语变得模糊,但“神经科”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陈果的耳朵里。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少女有着果儿的脸庞,却有着林宇的眼神。那眼神里,有八十岁的沧桑,有五十年的执念,还有此刻,被现实狠狠撞击后的迷茫与无措。
时间的河流,似乎真的因为她的到来而改道。而她这个来自未来的“异物”,在这条崭新却陌生的河道里,既是寻找者,也是迷途者。
口袋里的吊坠再次轻轻震颤了一下,仿佛在提醒她,故事远未结束。而她的父母,以及那个神秘的老人,又在这场时空的棋局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陈果闭上眼,将吊坠紧紧握在手心。无论前方是迷宫还是深渊,她都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