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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王建国拖着两条僵硬的腿回了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推开自己房门，孙秀娥正坐在床边，一夜没睡，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
看见他进来，孙秀娥“噌”地站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笔记本。
“你……你写了？”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王建国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点了点头。
“王建国！你这个窝囊废！”
孙秀娥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了！她扑过来，伸手就去抢那个笔记本。
“你把我们娘俩的活路给断了！你还不如死了算了！给我！我撕了它！”
这本薄薄的检查书，此刻在孙秀娥眼里，就是一张催命符！
“别动！”
王建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攥住孙秀娥的手腕，将笔记本死死护在怀里。
他的眼睛红得吓人，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机会？这是让你去死的机会！”孙秀娥疯狂地挣扎，
“你听那个老太婆的，她就是想看着我们家破人亡！你是不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
“够了！”
王建国一声暴喝，把孙秀娥都吼愣了。
她嫁给王建国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跟自己这么大声说过话？
王建国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心里第一次升起一股陌生的寒意。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拿着那本写了他一夜心血的检查书，转身摔门而出。
孙秀娥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完了！
这个家，彻底完了！
王建国走进轧钢厂的大门时，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工友，此刻都躲得远远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看，王建国来了。”
“听说这次事故损失不小，他肯定要被开除了。”
“活该，谁让他得罪了车间主任的小舅子。”
“我听说他昨晚还跟他妈大吵一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这些议论像刀子一样，割得王建国体无完肤。他低着头，
攥紧了那本己经被手汗浸湿的笔记本，一步步走向厂长办公室。
“咚咚咚。”
“进来。”
王建国推开门，厂长正板着脸坐在办公桌后，旁边还坐着黑着脸的车间主任。
“厂长，我……”
“把检查书放下，人出去等着！”厂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冰冷得像车间的钢锭。
王建国把笔记本放在桌上，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办公室里，厂长拿起那本皱巴巴的笔记本，不耐烦地翻开。
车间主任在一旁煽风点火：“厂长，这次的事故影响太坏了！
王建国这种没有责任心的工人，必须严肃处理！我看，首接开除，以儆效尤！”
厂长“嗯”了一声，没说话，目光落在检查书上。
看着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丝。
这封检查书，没有长篇大论的借口，没有把责任推给别人，
字里行间都是朴实的自我剖析。虽然文笔粗糙，但态度极其诚恳，甚至把自己骂得一文不值。
这在厂里是很少见的。
大部分人写检查，都是三七开，三分错误七分客观原因。
像王建国这样，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是个愣头青，也是个老实人。
厂长放下检查书，看了一眼车间主任。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车间主任想提拔自己的小舅子，才一首揪着王建国不放。
但一个厂子要发展，靠的是这种会钻营的人，还是踏实肯干的老实人？
厂长心里有了计较。
他猛地一拍桌子，把车间主任吓了一跳。
“胡闹！一个工人犯了错，不想着怎么教育他，挽救他，
张口闭口就是开除！你这个车间主任是怎么当的！”
车间主任懵了：“厂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王建国是犯了错，但他的态度是端正的！
说明他还有救！我们不能因为一个错误，就彻底否定一个同志！”
厂长站起身，拉开门，对着门外呆若木鸡的王建国吼道：“王建国，你给我滚进来！”
王建国魂都快吓飞了，哆哆嗦嗦地走进去。
接下来，是长达半个小时的狂风暴雨。
厂长指着他的鼻子，把他从思想根源到工作态度，骂了个狗血淋头。
全厂的广播里，也通报了对他的处分决定：记大过一次，扣发三个月奖金，从班组长降为普通工人。
处分很重，重到王建国几乎站不稳。
但……他没有被开除。
他保住了这份工作。
王建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厂长办公室的。他只觉得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活下来了。
跪着，活下来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院子里，刘玉兰正坐在小马扎上，慢悠悠地择着菜。
阳光洒在她身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王建国走到她面前，嘴唇动了动，沙哑地开口：“妈……”
刘玉兰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被开除？”
“……没有。”王建国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手脚的怨气，
“但是记了大过，还降了职，扣了三个月奖金。”
言下之意，这代价太大了。
“哦。”刘玉兰的反应平淡得像是在听别人家的事。
她把一根蔫了的菜叶子扔掉，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王建国，你觉得你今天差点丢了工作，是因为你写了那份检查书？”
王建国没说话，但他的沉默就是默认。
刘玉兰突然笑了，那笑意却冷得像冰。
“你错了。”
“你差点丢了工作，不是因为检查书，而是因为你犯了错！
是你自己不争气，把刀把子递到了别人手上！”
女人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建国的心口上。
“你是不是还觉得，这事都怪我？怪我不帮你找关系，不给你钱去送礼？”
“你是不是觉得，都是因为孙秀娥跟我关系不好，才让你在家里不得安生，影响了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