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啊!我们家天塌了!”
刘玉兰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将手心里的汗在裤子上不着痕迹地蹭了蹭。
该来的,总会来。
她推开门走出去,只见孙秀娥头发散乱,脸上挂着泪痕,正死死拽着大儿子王建国的胳膊。
王建国,这个王家一向自视甚高的长子,此刻却像个斗败的公鸡,
垂着头,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哭什么丧?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男人还没死呢。”
刘玉兰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没有半分同情。
孙秀娥一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积攒了一路的怒火“腾”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她甩开王建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刘玉兰面前,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刘玉兰的鼻子上。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要不是你天天在家里作妖,
跟我们过不去,建国他能分心吗?他能在厂里出那么大的事吗?
现在好了,他的工作都要丢了!我们一家老小都要去喝西北风了!你满意了?!”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刚给儿子喂完鸡蛋饼,正笨拙地收拾着厨房的王建军动作一顿,探出头来。
在屋里温习功课的小儿子王建党也闻声走了出来,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一幕。
“出什么事了?”刘玉兰目光越过撒泼的孙秀娥,首首地钉在王建国脸上,
“你自己说。”
王建国浑身一颤,被母亲那锐利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我……我操作机器的时候,走了神,弄错了一个阀门,一整炉的料……全都废了……”
“废了多少?”刘玉兰追问。
“……小两千块。”
“嘶——”
院子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在这个工人月工资只有几十块的年代,两千块,简首就是个天文数字!
这足够一个普通家庭不吃不喝攒上好几年了!
孙秀娥哭得更凶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没法活了啊!
厂长发了好大的火,说要严肃处理,全厂通报批评,还要……还要把他开除啊!
我们去找厂长求情,跪下磕头都没用,被人给赶出来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怨毒的眼神剜着刘玉兰:“妈,这事你得管!
建国是你的亲儿子,是王家的长子!他要是被开除了,我们全家都得完蛋!你不能见死不救!”
王建国也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哀求和理所当然:
“妈,你……你去跟厂长说说好话。或者,你把之前爸留下的那点钱拿出来,
我们去给厂长送礼,把这事平了……”
在他看来,母亲之前能拿出钱来摆平赵家的事,现在也一定有办法救他。
这是他们夫妻俩在路上商量好的对策。先哭惨,再施压,逼着老太太出面或者出钱。
孙秀娥见王建国开了口,立刻接上话茬,语气变得蛮横起来:
“对!你必须去!你不是厉害吗?连赵家那种地痞流氓你都能治得了,
一个厂长算什么?你要是不去,就是存心想看我们大房倒霉!”
她的话,像是在逼宫。
周围的邻居也探头探脑地看着热闹,指指点点。
“哎哟,这王家老大要被开除了?”
“可不是嘛,这铁饭碗要是砸了,以后可怎么办?”
“刘玉兰也真是的,跟儿媳妇闹那么僵,这下好了,把儿子工作都给闹没了……”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王建国的耳朵里,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所有人都以为,刘玉兰要么会被逼得妥协,要么会气得跳脚。
然而,刘玉兰却出奇地平静。
她甚至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
端起旁边桌上那杯早就凉透了的茶水,轻轻吹了吹浮沫。
“说完了?”她掀起眼皮,淡淡地问。
孙秀娥的哭嚎声卡在了喉咙里,一脸错愕。
王建国也愣住了。
这反应,不对啊!
刘玉兰没理会他们,反而看向王建国,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建国,你今天早上,出门前,孙秀娥跟你说了什么?”
王建国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她……她说家里的米快没了,
让我下班领了工资赶紧买米,还说……还说你偏心老二,把钱都给他了,我们大房日子过得紧巴……”
“那你上班的路上,在想什么?”刘玉兰又问。
“我……我在想,这个月工资怎么安排,怎么才能多省点钱,
又在想……你和秀娥的关系什么时候才能好点,别再吵了……”王建国的声音越来越低。
刘玉兰听完,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刺骨的冰冷和嘲弄。
“所以,你操作那台能决定你全家饭碗的机器时,脑子里想的不是安全规程,
不是生产指标,而是你老婆的抱怨,和你妈的‘不公’。”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王建国的心上!
“你把工作上的重大失误,归咎于家庭矛盾。王建国,你可真有出息!”
王建国的脸“刷”地一下,从灰白变成了涨红,又从涨红变得惨白。
孙秀娥还想撒泼:“你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你……”
“你闭嘴!”刘玉兰一声厉喝,眼神如刀,瞬间让孙秀娥噤了声。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王建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弄错了一件事。我前天晚上,为什么帮王建军?因为赵家人打上门,
他一个字没提让我帮忙,而是自己抄起棍子,挡在他儿子面前!
他就算是个混蛋,那一刻,他像个爹,像个男人!”
“你再看看你!”刘玉兰的手指,首首地点向王建国的胸口,
“出了事,你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怎么承担责任,怎么弥补过失,
而是带着你的老婆,跑回娘家来,对着你妈哭,让你妈去给你下跪,让你妈拿钱去给你通关系!”
“王建国,你今年三十了,不是三岁!你是个工人,是个丈夫,是个父亲!
可你做的事,哪一件有担当?工作的时候三心二意,
出了事就怨天尤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下跪和送礼!
你以为工厂是你家开的?你以为所有问题都能靠别人给你擦屁股解决?”
“问题的根源,不在我,也不在你媳妇!根源就在你这!”
刘玉兰重重地戳着他的脑袋,“在你这颗拎不清、没担当、软骨头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