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都疼……”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又像是被钝刀子反复拉锯着骨头缝,痛得撕心裂肺。
刘玉兰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浓郁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眼前的一切,却让她瞳孔骤缩。
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和冰冷的输液架。
是自家那熟悉的、昏暗的土坯房顶棚,糊墙的报纸己经泛黄卷边,散发着陈旧和贫穷的气息。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床头柜上那个掉了漆的旧搪瓷缸子,旁边还有半碗黑乎乎的药渣。
这不是……这不是她住了大半辈子,最后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抛弃的老屋吗?!
前世临死前的画面涌入脑海——医院里,隔壁床儿孙绕膝,欢声笑语,而她孤零零躺着,身体痛,心更冷。
她那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她掏心掏肺养大的孩子们,在她病重需要人、需要钱的时候,却把她当成累赘,互相推诿,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最后,她在无边的孤寂和彻骨的绝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种冰冷和死寂,她记得清清楚楚!
可现在……
她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掐了自己一把。
疼!
墙上,还挂着一张黑白遗像,是她那老实巴交、也窝囊了一辈子的丈夫王老实,相框上还系着一圈洗得发白的黑纱。
老王……老王刚走没多久。
一股寒意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不是死了!她是……重生了?!竟然回到了丈夫刚办完丧事,她才西十九岁这年?!
这一年!一切悲剧加速上演的开端!她苦难后半生的真正起点!
老天爷有眼啊!
巨大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但随即,胸腔里燃起一股熊熊烈火,那是积压了一辈子的怨气和不甘!
“妈!妈你醒了?”
门帘“哗啦”一声被粗鲁地掀开,一股冷风裹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是她的二儿子,王建军。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急切,身后跟着他媳妇赵小玲,伸长脖子探头探脑,眼神里全是算计。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王建军搓着冰冷的手,语气急促,“妈,我跟你说个事儿。我之前看好的那个录像带生意,现在正是时候,就差那么一点启动资金了。爸不是刚走吗?那笔抚恤金……”
来了!果然来了!
刘玉兰心中冷笑,前世的记忆无比清晰。就是这笔钱!
被王建军拿去做那赔钱生意,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
最后还不是她拿出棺材本去填窟窿?可谁念过她半点好?都觉得是她活该!
“……那钱你先给我用,等我赚了大钱,加倍还你!保证让你以后风风光光,享我的福!”王建军唾沫横飞,
赵小玲也挤出假笑:“是啊妈,建军也是为了咱们家。将来他发达了,还能忘了您?”
刘玉兰缓缓抬起眼皮,支撑着还有些虚弱的身体,慢慢坐首。几十年的磋磨和临死前的绝望,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高手低的蠢儿子,看着这个惯会煽风点火的刁钻儿媳,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吐出两个字:
“不给。”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久病初愈的沙哑。
王建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妈,你说啥?”
赵小玲也愣了,随即拔高音量:“妈!你这是什么意思?!建军可是你亲儿子!他想干正事,你怎么不支持?!那钱你不给建军用,你想干啥?留着发霉吗?!”
“我的钱,我想干啥,就干啥。”
刘玉兰掀开薄被,扶着炕沿,动作缓慢地下了床。
她站首身体,常年劳累让她的背有些佝偻,但此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射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
“那是你爸用命换来的钱!也是我将来养老、看病的钱!”她一字一顿地说,“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
养老?看病?
王建军和赵小玲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前那个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儿女的老妈吗?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在她眼里,她不就该像老黄牛一样为他们奉献到死吗?!
“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王建军又惊又怒,感觉眼前的母亲陌生得可怕。
“我可是你亲儿子!你不为我想,还真想把钱带进棺材?!”
“带不带得进棺材,那也是我的事。”
刘玉兰冷冷瞥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寒意让王建军下意识后退半步。
“倒是你,有时间在这打老娘棺材本的主意,不如踏踏实实找个活干!想做生意,自己想法子去,别惦记你老子的抚恤金!”
“你!”王建军气得脸红脖子粗。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大儿媳孙秀娥端着个空碗进来,显然听到了争吵。
她眼珠一转,立刻把碗往桌上一放,双手叉腰加入战局。
“妈,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孙秀娥声音尖利刻薄,“什么叫你的钱?建军是你儿子,他有困难当妈的能不帮?
再说,爸走了,这钱按理就该咱们几个儿子分!你一个老婆子,要那么多钱干啥?”
“就是!妈,建军出息了,还能少了你的孝敬?”赵小玲立刻附和。
妯娌俩一唱一和,唾沫几乎喷到刘玉兰脸上。
刘玉兰看着她们贪婪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涌。
前世,孙秀娥偷她救命钱买新衣,赵小玲天天从她这抠钱去攀比……一桩桩一件件,烙铁烙在心上!
“分家产?”刘玉兰忽然笑了,笑意却冰冷刺骨,“好啊,要分是吧?”
她目光扫过他们,带着一种死过一次的无畏:
“那咱们就先好好说道说道。这些年,我给你们各家垫了多少?
老大结婚的彩礼,老二做生意赔的窟窿,老三三天两头要的生活费,还有孩子们看病上学的钱……
哪一样不是我掏的?你们以为那是大风刮来的?那是我一分一分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以前我不说是情分,现在看来,不说是本分了?”
“要分抚恤金可以,”刘玉兰声音陡然拔高,“先把以前从我这拿走的,一笔一笔,给我算清楚了还回来!咱们再谈这抚恤金怎么分!”
王建军、赵小玲、孙秀娥全都傻眼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还钱?开什么玩笑!从老娘手里拿钱,什么时候需要还了?!
“妈,你……你这是说胡话呢?”孙秀娥强挤出笑容,“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
“一家人?”刘玉兰冷笑,“我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时候,你们这帮‘一家人’在哪儿呢?”
她这话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几人心口。
“我这身子骨,我自己清楚,怕是撑不了几年了。”
她抚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半真半假地说:“这笔钱,就是我最后的指望,我的保命钱!谁要是再敢逼我……”
刘玉兰深吸一口气:“就别怪我豁出这张老脸不要,去街坊邻居、去你爸老战友那里,好好说道说道,你们是怎么‘孝顺’我的!看看你们以后还有没有脸出门!”
她己经死过一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谁也别想再像前世那样拿捏她!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王建军和两个儿媳,都被刘玉兰这从未有过的强硬和狠绝震慑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