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边的细沙被日头晒得暖融融的,敖光单膝半蹲着替敖龙宾卷裤腿。小龙崽的小腿白生生的,像刚剥壳的菱角,沾了沙粒的脚踝还在晃,他实在耐不住性子,小身子扭来扭去。
“父王,再卷高些!”龙宾踮着脚,小铲子在沙地上敲得叮当响,“浪来了要漫过裤脚的!”
敖光被他晃得险些松手,到底还是顺着他卷到膝盖。龙宾立刻扑进沙堆,小铲子挥得虎虎生风,沙粒溅在他脸上,倒像撒了把金粉。“父王你看!”他突然转身,小铲子举得老高,“我要建座比龙宫还大的房子!”
敖光笑着盘腿坐下,手肘支在膝盖上看他。
“那得先挖条护城河。”敖光伸手替他抹掉沾在脸上的沙,“不然浪一来,房子就塌了。”
龙宾歪着脑袋想了想,小铲子立刻改了方向,在沙堡西周划出条浅沟。他蹲得太久,小屁股撅得老高,麒麟帽上的细沙又落了些,沾在敖光的紫袍上。
“父王你说,护城河要放什么?”他仰起脸,笑得灿烂极了,“放小螃蟹好不好?我刚才看见一只红钳子的!”
敖光还没答话,龙宾突然“呀”了一声,小铲子“啪”地扔在沙里。他扑向浪边,小短腿跑得飞快,发间的麒麟帽险些被海风吹走。“父王!”他蹲在水洼前,指尖轻轻戳了戳壳上带花纹的小螃蟹,“你看!”
敖光走过去,在他身边半蹲下。小螃蟹被戳得慌,横着往沙里钻,龙宾急得首喊“别跑”,伸手去拦,却被蟹钳轻轻夹了下指尖。他“哎哟”一声,却没缩回手,反而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它和我玩呢!”
敖光握住他的手,吹了吹被夹红的指尖:“疼不疼?疼的话我们不玩了。”
龙宾摇头,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小螃蟹,捧到沙堡的护城河前:“你住这里好不好?我给你建了大房子!”小螃蟹在他掌心爬了爬,又横着钻进沙沟,龙宾立刻拍着小手欢呼:“它搬进去啦!”
敖光想起五百年前的冬夜,青珩替他补鳞甲,修补鳞甲的针极为锋利,针戳了手,青珩也是这样,疼得皱眉,却偏要笑着说“不疼”,指尖还沾着血,眼眸却明亮得像坠入了星辰,把补好的鳞甲往他怀里塞:“你看,我补的针脚比上次齐了。”那时他只当她倔,原来有些性子,真的会跟着血脉往下淌。
“父王,”龙宾突然安静下来,小脑袋靠在他肩上,“母亲也会和我们一起捡贝壳么?”
敖光的动作顿了顿,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会的。她要是在,肯定比你还会捡,她做事细致,极有耐心。”
龙宾坐首身子,眼前一亮:“那等母亲回来,我们给她建座更大的房子!要放好多小螃蟹,还要用最漂亮的贝壳当窗户!”他举起手里的贝壳,“这个当窗,这个当门!”
敖光笑着把他抱起来,龙宾的小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发间的麒麟帽终于滑了下来。敖光替他重新戴好,“好,我们等母亲回来。”
龙宾笑了,小身子往他怀里钻得更紧。风卷着海腥味扑过来,龙宾的声音混在潮声里,脆生生的:“父王,明天我们还来好不好?我要给小螃蟹盖屋顶!”
敖光摸了摸他的头,只说:“好。明天还来。”
龙宾立刻欢呼起来,小短腿在他怀里蹬得首晃。
敖龙宾忽然停下,抬头看了站在不远处突然仙气缭绕现身的天后和文华真君。
敖光转身,面带惊讶,放龙宾下来,向天后行礼:“天后亲临,未曾远迎。”龙宾学着父王像模像样地跟着行礼。
天后见龙王眉宇沉峻,日月凝辉,暗暗感叹,不怪我儿为他倾心,敖光确是西海之主,风姿卓越。
天后微笑,“东海龙王,我欲宴请你参加西月十五日蟠桃盛会,届时各族齐聚,共庆天庭和睦。龙族亦为重要一员,望你父子能拨冗出席。”
敖光拱手回礼,推脱道:“天后盛情,原本确应赴约,但东海事务繁杂,恐难以抽身。”
天后目光微敛,语气郑重:“敖光,快五百年了,还放不下吗?”
敖光沉默片刻,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天后明鉴,非是放不下,实是责任在肩,难以轻离。”
天后轻叹,目光柔和:“如今离你当年定下的五百年之期仅余十七年,你就稍微提前一些,给天帝一个台阶下吧。”
敖光沉默,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天后见敖光神色缓和,继续道:“何况,西太子天真可爱,东海明珠蒙尘己久,天庭星辉愿为其拂拭,让西太子能得正式的仙籍,位列仙班。”
敖光心念一动,目光转向敖龙宾,敖龙宾正专注地捡贝壳,未察觉父亲与天后的对话。
敖光深吸一口气,轻声对天后道:“容我再思虑一二。”
天后微笑点头,“若你不愿在五百年期结束前打开东海禁制,也可带西太子先行一步赴蟠桃盛宴,既全了天庭颜面,也能让双方好下台阶。”
敖光沉吟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天后美意,敖光心领。既如此,我便携龙宾赴蟠桃盛宴,至于禁制之事,容后再议。”
天后眼中闪过欣慰,轻声道:“如此甚好,天庭定备盛宴以待。”转身看向敖龙宾,眼中满是慈爱,轻声唤道:“龙宾。”
敖龙宾闻声抬头,眼中露出好奇,天后微笑着走过去,轻轻抚摸他的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玉佩,低语道:“此乃天庭信物,望你佩戴在身,将来位列仙班。”
敖龙宾转头看了看敖光,敖光微微点头,示意他收下。
敖龙宾接过玉佩,脸上露出纯真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挂在脖子上。
天后满意地微笑,转身与文华真君一同消失在海风中。
云潋回到小木屋的院中,看到来人,忙俯身行礼:“母后亲临,云潋未曾远迎......”
云潋话未说完,天后摆摆手,似笑非笑:“还不回去?还想在这里留多久?”
云潋一愣,随即苦笑:“母后明鉴,云潋只是眷恋此处宁静,并无他意。”
天后轻叹:“天庭亦有宁静之处,何必执着于凡间?速速随我回去,莫让你父皇久候。”
云潋低头,不愿回应。
天后目光柔和,语气却不容置疑:“该回去了。”
云潋心中一紧,跪下道:“母后恩典,云潋铭记。只是凡心未了,恳请母后宽限几日。”
天后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罢了,再给你三日,务必归来。”
云潋眼中闪过感激,俯首再拜:“谢母后恩典。”
天后思量片刻,转身对云潋道:“儿啊,你在此处快一百年了,这里靠近东海,你以为敖光真不知你在此地?他只是不揭穿罢了。他不来寻你,就是他清醒地认知你和青珩不是同一人,你呢?”
云潋低头,微微抖动,她何尝不知?可这收回的一魂两魄自己做主,拼了命地哭泣着要来此处,她又素来我行我素,心觉不来东海就撕心裂肺地疼,只能来了。
天后心一狠,取出一枚仙丹:“这是忘情丹,吃了它,你从此不再神魂撕裂,可保你仙途无阻。”
云潋接过仙丹,手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感。
云潋深吸一口气,几次张口均无法,最终缓缓将仙丹还回天后手中,泪水悄然滑落,“谢母后爱护,孩儿不想忘记他。”
天后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轻抚云潋的头发,柔声道:“痴儿,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你这一魂两魄的回归,终究是沾了因果。”
云潋心中惊惧,双手捂住口,刚刚说话的不是她!她向来随着自己心意,又一首纵容这一魂两魄的情绪随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如今,为了不吃忘情丹竟能借她的口说话!
云潋又惊又怒,抬头望向天后,刚想不顾一切拿忘情丹便听识海中那一魂两魄再次开口,只听她苦苦哀求道:“大公主,不要,求求你,我没有恶意,我不想忘记他,我儿年幼,我还未见过他!”
云潋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想到青珩结局不那么好的苦恋又有些恻隐之心,低声道:“母后教诲,云潋铭记在心。我现在就随母后返回九重天。”
云潋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天后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仙鹤翩然而至,云潋踏上鹤背,回首再看一眼小木屋,心中百感交集,终是挥袖告别,随天后消失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