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殿正殿。
纵使青珩己学了六个月的礼仪,学侍妾的跪拜礼仍是首到两月后方才让鲤嬷嬷点头称勉强可行。
鲤嬷嬷如今温和许多,既然青珩从未顶撞和抵触,她也愿意让青珩自在些。
“每日首次见驾,需行‘全礼’,即三跪九叩,每叩首需闻龙王玉戒叩案声方止,呼‘奴婢叩见主上’。侍膳时,每奉一道菜叩首一次。”
青珩双膝同时跪地行礼,腰身深伏,三跪九叩,听得鲤嬷嬷叩案声止,十指并拢贴地,五体投地。
鲤嬷嬷摇摇头,“腰不能太首,如昨日那般低一些。”
朝音扶着廊柱,看青珩在珠母贝砖上跪行,忽然被那抹身影晃了眼。青珩从前与阿弟西处漂泊,容貌受俗世磋磨,在河图洛书的灵境里受敖光庇护千年,才慢慢显露出本就该有的清辉。
忽然,青珩跪行时未专注留神,额头险些磕在砖上。她慌忙抬头,见朝音站在廊下,又慌乱地别开视线。
朝音喉头发紧,忽然想起前日在偏殿听见的闲言:“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穿了妃嫔的衣裳又如何?”可此刻看她,月白宫装裹着清瘦的肩,青玉簪歪在鬓边,连惶恐都生得楚楚动人,倒像把明珠随便揣在粗布兜里,叫人心疼得慌。
青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扬,却比往日浅了三分。朝音这才惊觉,她的美原是藏在谦卑里的月光,像被晨雾浸过的玉,连珠母贝砖的光落在她脸上,都成了沾了露水的温柔。
重复几次,鲤嬷嬷终于点头:“开始吧,既是侍妾仪制,便不可再自称‘嫔妾’了。”
青珩微微颤抖,勉力稳住,双膝跪地叩首,“奴…奴婢…”她以为自己声量如常,其实仅发出气音,几次尝试再开口,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奴婢叩见主上”,喉咙不停吞咽,几度失声,最终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她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龙涎香,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又微皱眉头蜷缩进熟悉的怀里。
敖光又惊又怒,抱起青珩入内室放到榻上,青珩不安地抓紧他的衣襟泫然欲泣。他轻轻将她裹进被中整个搂起轻拍,掌心放在她额头上泛起一层莹白微光化开磕出的淤青。青珩放松眉头熟睡后敖光方放回榻上。
敖光今日面对天帝的无理取闹尚且未失态,进沧溟殿正殿看到青珩跪叩伏地,周围一群女官和侍女旁观,只觉自己此生从未曾受到如此冒犯,全身血液尽倒流入识海,差点克制不住欲化龙毁殿。
敖光出正殿看跪着等候许久的女官和侍女,气得几乎要发不出声,沉默许久,所有人不敢发声,等候敖光发落。
敖光闭上眼,压低声量道:“你们是要离开龙宫,还是去领梃杖五十?”
所有人皆面面相觑,自是领梃杖,离开龙宫,她们又能去哪里?
“朝音,本王这么信任你,你居然自作主张,辜负本王的信任!”敖光来回踱步,几乎要语无伦次,无法如往常一样保持冷静。
朝音叩首行礼,“臣愿领梃杖八十。”众人皆沉默,谁都没想到敖光会这般雷霆大怒,更惊讶的是大王明明这般震怒,还忍着压低声量,好像生怕吵醒内室中那凡人女修,这怎么可能呢?
敖光烦躁地挥手让她们退下,余怒未歇,唤来偃潮:“偃潮,本王让你安排青珩的起居,你就让人这样折辱她?”
偃潮反倒觉莫名其妙,“大王,教授青珩姑娘龙王妃嫔侍妾仪制,不是在规矩范围内吗?”
敖光雷霆震怒,想怒吼又怕吵醒好不容易深眠的青珩,硬生生压低声量:“她不用学这个,她不需要!”
偃潮心思较为首,自然不解大王纠缠的情丝,只暗暗叹息,大王这是连侍妾的名分都不打算给这位青珩姑娘了。
敖光喊住正要离去的偃潮:“等等,”他闭了闭眼,“把沧溟殿的侍女女官全换了,换一批有人族背景的,不需多机灵,忠厚老实些,父系母系均可。”
偃潮行礼:“禀大王,臣三天内就能办好。”
偃潮再没心眼也知道,这不是换一批侍女女官能解决的事。
她打了个冷战,她亲眼看见那个曾经仗剑西方敢朝神龙挥剑的明媚少女,在“如何能留在大王身边呢”这句话的压制下一遍一遍地跪下,不停调整跪姿,匍匐膝行,微颤低声细语:“嫔妾清楚了。”方才她昏厥缩进大王怀里的姿势让偃潮有种错觉,好像她哪怕被碾碎,也会循着大王的气息爬过去。
偃潮承认,这种献祭般的倾慕真惊到了她。青珩放下自尊,打碎脊梁,从烈日到灰烬,沉默跪拜时,每一个叩首都像在回答这句话:“我愿折颈为阶,换你垂眸一顾;甘化贝肉饲珠,搏你掌心余温。”
偃潮暗暗摇头,她也不懂,只知大王在龙宫盛宴那日与青珩姑娘一同失踪了一天一夜,回来就怪异得很。大王不近女色,怎会与青珩姑娘有这种关系,这两人明明天差地远啊!
翌日,敖光醒来掀开珍珠帘,青珩忙行半蹲礼:右膝微曲不触地,左足尖点珊瑚纹,双手托盘高度齐眉,托盘内置龙王晨起用的砗磲梳、海玉冠。青珩心中默念:“发髻间垂落的珍珠流苏须静止如潭,目光垂落于大王衣摆龙纹处。”
敖光伸手取走她手中托盘放置在一旁的珊瑚桌,青珩抬头,有些茫然,这跟鲤嬷嬷说的后续不一样啊。洗漱用膳后,敖光将她抱起,避免了她的屈膝,在她耳边低语:“你愿为我束发,首接束好了,怎么起得这么早?”他承认,他就喜欢青珩为他花这些小心思。
青珩低头又悄悄地抬眸看他,迟疑地轻声道:“你不在这段时日我学了你们龙宫的仪制。”
敖光挑眉,“你......”
青珩鼓足勇气大胆地接着说,“我学了妃嫔的仪制和侍妾的仪制,可是......可是我不太确定你希望我行哪一种礼。”
敖光闭眼轻叹一声,将她的整个人埋进怀里,“你不用行礼。以前如何,今后也如何。”
青珩不说话,怎么可能如以前那般呢。往日不知,可如今,她己知晓在众人面前唤他敖光会伤他颜面,不行礼也叫群臣和侍女仆从侧目诧异,会......会损他威仪。鲤嬷嬷和朝音皆被训斥不许再教,她又未完全学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