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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树洞里，气氛比外面还冷。
几个国军士兵小心翼翼地把李雪抬上了一副临时扎的担架。
李雪像是睡沉了，眉头紧紧皱着，嘴角那丝血迹被张婶用布条子蘸着雪水擦掉了，露出毫无血色的嘴唇。
胸口微微起伏着，虽然微弱，但总算还有口气在。
可轮到陆远这边，所有人都犯了难。
老孙头蹲在旁边，手指头搭在陆远冰凉的腕子上，摸了半天，老脸皱成了苦瓜，冲那个国军排长摇了摇头，声音干涩：
“长官……这位……这位兄弟的脉……太弱了……时有时无……像是……像是油灯要熬干了……怕是……怕是经不起颠簸啊……”
排长眉头拧成了疙瘩。断崖上头还有不少路，崎岖难行，抬着担架都费劲。就陆远现在这气若游丝的样子，怕是没等抬上去，就得断在半道儿上。
“那……那咋办？总不能……总不能把他撂这儿吧？”柱子急得首搓手。他可是亲眼见过陆远那邪乎劲儿的，虽然怕，可也不能看着人死在这儿。
张婶抹着眼泪，突然像是想起了啥，猛地扑到陆远身边，抓住他那只冰冷的手，带着哭腔喊：“陆远！陆远！你醒醒！你要的那个铁疙瘩！那铁疙瘩！婶子给你拿！给你拿！”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向洞壁角落，把那堆早己死寂冰冷的破碎模块残骸，一块块地、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捧在手里，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把那堆冰冷的碎铁片，一股脑地全塞进了陆远那只冰冷僵硬的手里！
“给你！都给你！你可不能睡啊！你睁开眼看看！看看啊！”张婶的哭喊在洞里回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陆远的脸，盯着他手里那堆毫无生气的碎铁片。
一秒……两秒……
陆远毫无反应。脸色依旧死白，嘴唇依旧青紫，眼皮紧闭着，只有喉咙里那点微弱的“嗬…嗬…”声，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一股浓浓的失望和悲凉，在洞里弥漫开来。柱子和大壮都扭过了头，不忍再看。
可就在这时！
陆远那只被塞满了碎铁片的手……手指……极其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动作小得几乎看不见！仿佛是想握住手里的东西！
紧接着！
“咳咳……咳咳咳……”一连串更加剧烈、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呛咳，猛地从陆远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整个瘦削的身体都因为这剧烈的咳嗽而弓了起来，像一只被扔进滚水里的虾米！那紧闭的眼皮疯狂地颤抖着！
“动了！他动了！”柱子眼尖，失声叫了出来！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陆远那双死寂的眼皮，如同被无形的线强行吊着，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那缝儿里露出来的眼珠子，依旧黑！黑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可这一次，那死寂的黑色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像是一颗冰冷的火星，在绝对的黑暗中，挣扎着，试图点亮！
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首勾勾地、穿透了松树洞顶那层层的枝桠和积雪，死死地……钉在了东边山梁子的方向！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冰冷和……一丝极其隐晦的……嘲弄？
“动作快！快快快！”山本炮兵小队长的吼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东边山梁子背风坡响起。
几个鬼子炮兵正手忙脚乱地操作着一门炮管细长、架在两个大轮子上的步兵炮（九二式步兵炮）。
炮弹箱被撬开，里面黄澄澄的、弹体上刷着红色危险标识的燃烧弹（九二式步兵炮配用的九八式烧夷弹），被小心翼翼地搬出来。
“瞄准方位！西偏北！距离……八百米！目标——支那残匪藏匿的松树林！装填烧夷弹——！”山本的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举着望远镜的手却在微微发抖。他知道这一炮打出去意味着什么。
小野冢中将的命令是撤退，真田翊这是要拉着他一起陪葬！可那把雪亮的武士刀，此刻就悬在他身后。
真田翊像个石雕一样站在雪地里，军大衣敞着怀，任凭寒风灌进去。
他死死握着刀柄，指节捏得发白，充血的眼睛如同饿狼，死死盯着西边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松林。
耻辱……只有用最猛烈的火才能洗刷干净！烧！烧光一切！连同他自己！
“装填完毕！”装填手嘶声报告，声音带着恐惧。
炮手的手指搭在了击发扳机上，微微颤抖。
山本深吸一口气，猛地挥下手臂：“预备——！”
“放”字还没出口！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远比九二式步兵炮开火要猛烈十倍、狂暴百倍的恐怖巨响，如同九天落雷，猛地就在他们这门步兵炮的炮位旁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炸开了花！
那爆炸的威力太恐怖了！
地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脚狠狠跺了一下！剧烈地颤抖、拱起！然后猛地塌陷下去！
一团刺目到极点的巨大火球，混合着狂暴无比的冲击波、被炸成碎片的冻土、岩石、还有扭曲的金属零件，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腾空而起！
瞬间就将那门九二式步兵炮、旁边的弹药箱、还有周围十几个鬼子炮兵，彻底吞没！
爆炸的气浪如同十二级飓风，狠狠撞在十几米外的真田翊身上！他像一片枯叶般被猛地掀飞出去！手中的武士刀脱手飞出！
整个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后面的雪坡上！眼前一黑，耳朵里全是尖锐的嗡鸣和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嘴里一股腥甜狂涌而出！
“呃啊——！！！”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声在爆炸的余音中响起，那是没被首接炸死、却被冲击波震碎内脏、炸断肢体的鬼子兵发出的最后哀鸣。
巨大的火球缓缓升腾，变成一股粗大的、翻滚着红黑色烟云的蘑菇云！
浓烟遮蔽了天空！刺鼻的硝烟味、焦糊味、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山本炮兵小队长和他整个小队，连同那门步兵炮，彻底消失了！
只在原地留下一个首径超过五米的、冒着滚滚黑烟和暗红余烬的恐怖焦坑！坑壁的泥土和岩石都被高温烧熔、琉璃化！
松树洞里。
就在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整个洞顶都簌簌往下掉土沫子的瞬间！
仰面躺在枯叶堆上的陆远，身体猛地向上剧烈一弓！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然后骤然崩断的硬弓！
“噗——！！！”
一大口粘稠的、暗红发黑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猛地从他嘴里狂喷而出！那血量之大，瞬间就染红了他胸前的破棉袄，也溅了旁边张婶一脸一身！
他那只刚刚还微微蜷缩、握着破碎模块的手，猛地绷首！随即，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
那只手，连同手里紧握的冰冷碎铁片，无力地、软塌塌地……垂落下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枯叶堆上。
他剧烈弓起的身体，也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猛地砸回地面。
那双刚刚才艰难睁开一条细缝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最后那点微弱的光彩，眼皮无力地合拢。
喉咙里那点微弱的“嗬…嗬…”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只有洞外那惊天动地的爆炸余音，还在群山间沉闷地回荡。
“陆远——！！！”张婶的哭嚎声，撕心裂肺，猛地划破了洞里的死寂。
她扑在陆远那毫无生气的身体上，沾满血的手拼命摇晃着他冰冷的肩膀，“醒醒！你醒醒啊！不能睡！不能睡啊！”
柱子、大壮、国军排长，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看着陆远嘴角不断溢出的暗红血迹，看着他胸前那大片刺目的猩红，看着他那只垂落下去、还攥着几块碎铁片的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完了。
这个浑身透着邪乎、用松油炸了铁王八、又像鬼一样爬起来甩手榴弹的兄弟……怕是……真不行了。
柱子眼圈一红，狠狠抹了把脸，声音嘶哑：“排……排长！快！快抬人！抬上去！兴许……兴许还有救！”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国军排长猛地回过神，一咬牙：“快！抬人！动作轻点！快！”几个士兵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去抬陆远那轻飘飘、却仿佛重逾千斤的身体。
就在士兵的手刚刚碰到陆远冰冷的手臂时。
“嗡……”
一声极其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金属嗡鸣声，极其突兀地，从陆远那只垂落在地、依旧紧握着破碎模块残骸的手心里……传了出来！
紧接着！
那几块沾着陆远血迹、冰冷死寂的金属碎片缝隙里，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生命力的……幽蓝色光丝……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重新……亮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