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坳,天蒙蒙亮。
风跟刀子似的,卷着雪沫子抽在人脸上,生疼。
冻土硬得像铁疙瘩,一脚踩上去梆梆响。
“老黄牛”炮位周围,一片死寂。
空气绷得紧紧的,像是拉满了弦的硬弓,下一秒就要崩断。
炮手们缩在临时挖的浅坑里,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风里每一丝不对劲的动静。
手指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死死攥着冰冷的炮闩手柄、高低机转轮,还有那杆沾满油泥的炮刷。
那门“喝了神油”的沪造克式75山炮,此刻也静悄悄的。
粗壮的炮管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斜斜地指向马家堡子正前方,那片被晨雾笼罩着的、起伏不平的雪原。
炮架底下,那个嵌在油管里的“蓝光铁疙瘩”,幽蓝色的光流还在缓慢地流淌、明灭,像颗沉睡的心脏。
旁边油箱口,偶尔飘出一丝清冽得不像话的甜油味,跟周围刺鼻的硝烟、冻土味格格不入。
柱子把陆远安顿在炮位后面一个稍微背风点的雪窝子里,身下垫了好几层厚厚的枯草和破棉絮。
李雪蹲在旁边,用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死死捂着陆远那双同样冰凉、枯瘦的手,想把自己那点可怜的热乎气儿渡过去。可
陆远的手,冷得像两块冰坨子,捂不热。
陆远闭着眼,脸白得跟糊墙的纸一样,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干裂起皮。
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口那点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半口气。
额头上全是冷汗,被冷风一吹,凝成细小的冰晶。
眉心和太阳穴的位置,几道细微的青筋不受控制地突突跳着,像是有小虫子在皮底下钻。
他脑子里,那点代表着系统核心的金色光点,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光芒微弱得几乎要熄灭。
光点周围,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裂痕蔓延开来,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动着那些裂痕,带来一阵阵针扎斧劈般的剧痛!
【核心模块过载损伤严重……】
【精神熔毁风险:极高!】
【战场扫描(初级)强行启动将导致不可逆损伤!】
冰冷的系统警告如同跗骨之蛆,在他混沌的意识里反复刷屏。
疼……真他娘的疼……脑袋像是被塞进了烧红的铁匠炉,又像是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搅动……可更让他心头发冷的,是那股子如同跗骨之蛆般、死死缠绕着他的、来自榆树沟方向的冰冷恶意!
真田翊那条毒蛇……就在那片雾气后面!
带着他的铁王八和虾兵蟹将……扑过来了!
“呜——呜——呜——!”
突然!一阵低沉、压抑、如同鬼哭狼嚎般的汽笛声,穿透弥漫的晨雾,从马家堡子正前方的雪原深处,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冰冷质感,听得人牙酸心慌!
“来了!”趴在最前面的老炮手猛地一哆嗦,嘶哑着嗓子低吼了一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整个炮位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杨志华像一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炮位旁一块凸起的冻土坡上。
他没戴帽子,短发上落满了雪粒子,脸膛被寒风刮得发紫,可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死死盯着汽笛声传来的方向。
后腰那旧伤像是有把烧红的钝刀子在反复切割,疼得他半边身子都发麻,可他愣是站得笔首,纹丝不动。
浓雾在晨光中缓慢地流动、消散。如同舞台的幕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拉开。
地平线上,三个巨大的、土黄色的、如同钢铁坟包般的狰狞轮廓,率先刺破了雾霭,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厚重的装甲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冰冷的死亡光泽!
九七式中型坦克!三辆!呈一个倒三角的楔形攻击阵势!
打头那辆的炮塔上,一面小小的、血红的膏药旗,在寒风中猎猎抖动,像块招魂幡!
“铁王八……真他娘的三辆……”柱子趴在雪窝子边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架。
紧接着,坦克后面,如同潮水般,涌出了密密麻麻的土黄色身影!
那是鬼子的步兵!
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如同蝗虫过境!
在坦克履带碾出的车辙印旁,还跟着几门被骡马拖拽着的、短粗矮小的九二式步兵炮,炮口黑洞洞地指向马家堡子!
更远处,似乎还有人影在架设着八九式掷弹筒!
黑压压一片!如同移动的钢铁和血肉混合的死亡之墙!
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朝着马家堡子,朝着后山坳,狠狠地压了过来!
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履带碾压冻土的嘎吱声、鬼子兵皮靴踩踏积雪的嚓嚓声、军官歇斯底里的叫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交响!
“准备战斗——!!!”杨志华的炸雷般的吼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战士紧绷的神经上!
炮手们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瞬间动了起来!
摇动高低机!
调整方向机!
炮口缓缓移动,指向那三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钢铁巨兽!
冰冷的炮闩手柄被死死攥住!
装填手抱着沉重的、黄澄澄的75mm高爆弹,眼睛死死盯着炮膛,只等命令!
可杨志华的心却沉到了谷底!距离!太远了!
远远超出了“老黄牛”改装前的极限射程!
就算喝了“神油”,能打多远?打中了能不能啃动那乌龟壳?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唯一的希望……就在身后雪窝子里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子身上!
“陆远!”杨志华猛地转身,几步冲到雪窝子旁,俯下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陆远那张惨白枯槁的脸上,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和一丝……近乎祈求的铁血意志,“醒醒!
给老子醒醒!睁开眼!看看它们!看看它们的‘气门芯’在哪儿?!给老黄牛指条路!”
陆远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
仿佛被这声嘶吼从濒死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浑浊,眼白上全是细密的红血丝网。
可就在这浑浊的深处,两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火苗,如同寒夜里的最后一点星火,顽强地、疯狂地燃烧了起来!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目光艰难地、越过杨志华的肩膀,投向远方那片正滚滚压来的钢铁洪流和土黄色人潮!
嗡——!
强行催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烧红铁钎捅入脑髓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陆远所有的感官!眼前猛地一黑!
无数疯狂闪烁的、毫无意义的色块和刺耳的噪音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意识仿佛被丢进了高速旋转的磨盘,下一秒就要被彻底碾碎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