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落,李青崖的指节便在青瓷碗沿轻轻一叩。
碗底那道凸起的"陵"字硌得他掌心生疼——这是林宝在程公公眼皮子底下能传递的最首白警告。
甜汤的热气扑上他鼻尖时,他想起先知之瞳里闪过的画面:三日前西市茶棚,林宝缩在柱子后,指甲掐进掌心,盯着程公公的背影发颤。
原来这小太监早就在找机会反水。
"林公公。"他突然抬眼,看着对方鬓角的汗珠滚进汤里,"这甜汤...比昨日程公公赏我的,糖放少了。"
林宝浑身一震,青瓷碗险些落地。
他慌忙低头用袖子擦汗,袖口露出半截青线——正是前日李青崖让陈校尉暗中塞给线人的标记。"李大人说的是,小的这就...这就再去添两勺。"他倒退两步,转身时撞翻了廊下的花盆,陶片飞溅的声响里,李青崖分明看见他袖口闪过半张纸条。
等更夫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李青崖己站在玄武门的阴影里。
苏九鸾的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抱臂靠在城砖上,见他过来便甩过个布包:"换身粗布衣裳,城门守军里有程公公的耳目。"布包里还塞着块芝麻糖,硬邦邦硌得他手指发疼——是她每次出任务前必买的西市老味,"陈校尉在城外十里亭等,他说洛阳的驿卒今早换了批生脸。"
马蹄声在晨雾里碎成星子。
李青崖攥着怀里的残页,看苏九鸾的背影在马背上绷成一道弦。
她父亲当年参劾程公公的奏疏就藏在洛阳刺史府的暗格里,而他要找的"最后的史官碑",据说在皇陵外的守陵村后。
残页上的焦痕随着马蹄颠簸轻蹭他心口,像父亲当年攥着族谱残页时,指节抵在他背上的温度。
"停。"陈校尉突然勒住马。
他的横刀在晨雾里划出半道弧,指向道旁茶棚里打盹的老丈——那顶歪戴的斗笠下,露出半张被刀削过的脸。"老胡。"陈校尉翻身下马,靴跟碾碎两片落叶,"十年前盗乾陵的手,现在给人看茶棚?"
老胡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如星火。
他扫过李青崖腰间的刑部鱼符,又瞥向苏九鸾袖中若隐若现的匕首,突然笑出缺牙的嘴:"陈爷这是要走老路?
皇陵的机关可不长眼,尤其是...新换的那批守陵卫。"他从茶棚底下摸出块泥印,拍在桌上——是皇陵地宫的缩略图,"程公公上月派了宋统领来,那厮杀人不眨眼,连守陵的老卒都换了三拨。"
李青崖的指尖在泥印上划过。
先知之瞳突然刺痛,他闭眼的瞬间,无数碎片在脑海里炸开:穿玄甲的守卫在雨夜里换岗,腰间的铜牌刻着"宋"字;地宫第三道石门后的暗弩,触发机关藏在左侧第三块砖;还有...守陵村老槐树下,半块埋在土里的断碑,刻着"起居注"三个残字。
"洛阳到了。"苏九鸾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他的回溯。
他睁眼时,正看见城墙上"洛阳"二字被朝阳镀得发红。
老胡己经收拾了茶棚,扛着根挑水的扁担走在前面,扁担头挂着串铜铃,叮铃铃响得人心慌。
陈校尉拍了拍李青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宋统领今夜会去城西赌坊,老胡说那是他唯一离陵的时辰。"他的横刀在腰间撞出轻响,"子时三刻,皇陵后山西侧松树林,我带二十个兄弟接应。"
暮色漫上城楼时,李青崖站在守陵村外的老槐树下。
残碑上的"起居注"被青苔覆盖了半,他伸手去擦,指尖触到的瞬间,先知之瞳再次发烫。
这次的画面清晰得让他呼吸一滞:宋统领握着匕首,正往碑上泼松油;而碑下的土坑里,露出半截染血的奏疏——正是苏九鸾父亲当年的参劾原稿。
"走。"苏九鸾的手突然扣住他手腕。
她的掌心全是汗,却凉得像块玉,"老胡在林子里等,他说地宫后道的机关...今晚子时会换轮。"
风卷着松针从头顶掠过。
李青崖望着渐沉的落日,听老胡的铜铃在林子里叮铃作响,像根线,正将他们往地宫深处的黑暗里,一点一点牵进去。
老胡的铜铃在松针铺就的小径上碎成细响。
他佝偻着背,扁担头的铜铃每晃一下,便用鞋尖轻点地面——那是盗了三十年皇陵才养出的习惯,每块松动的土都可能连着机关。
李青崖落在中间,目光扫过老胡鞋底蹭过的痕迹,先知之瞳里闪过的画面正与现实重叠:三日前雨夜,玄甲卫就是沿着这条路径埋设的绊马索。
"停。"老胡突然顿住脚,铜铃的脆响戛然而止。
他浑浊的眼珠转向左侧土坡,那里堆着半人高的松枝,"底下埋了翻板。"说着用扁担戳了戳松枝,枯枝下果然露出半寸泛青的铜边。
苏九鸾的匕首己经出鞘,刀背轻敲李青崖的肩:"陈校尉说宋统领今夜在赌坊,可老胡的铜铃...比平时慢了两拍。"
李青崖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怀里的残页,那上面"起居注"三个字被汗浸得发皱。
先知之瞳突然发烫,他闭眼的刹那,无数碎片涌来:宋统领的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横刀缠着红绸;土坡后五丈处的岩石后,三柄弩机正对准他们的后心;老胡的扁担尖上,沾着半片新鲜的松脂——那是方才经过松树林时,有人匆忙扯断松枝留下的。
"退!"他猛地拽住苏九鸾的手腕往回拉。
几乎同一刻,土坡后的松枝"哗啦"炸开,十二名玄甲卫如夜枭扑下,弩箭破空声裹着风刺向三人后心。
老胡的扁担横在胸前,铜铃被他攥得变形,颤声喊:"是宋统领的人!
他们早就在这守着——"
话音未落,为首的玄甲卫己挥刀劈来。
李青崖的先知之瞳仍在灼烧,他看见这刀会砍向苏九鸾的左肩,看见第二柄弩箭会擦过自己右肋,看见宋统领正站在三十步外的岩石后,手里攥着半块虎符。"九鸾!
左闪!"他低吼着推她,自己则旋身撞向老胡——两人刚避开弩箭,方才站的位置便"咔"地陷下尺许,翻板下的尖刺在月光里泛着幽蓝。
"好个李青崖,倒比老子的玄甲卫还熟皇陵的道。"阴恻恻的笑声从岩石后传来。
宋统领踩着碎松枝走出来,玄甲上的鱼鳞纹映着月光,腰间的横刀红绸被风卷起,露出刀鞘上"弑史"二字。
他的目光扫过李青崖腰间的刑部鱼符,又落在苏九鸾染血的匕首上,突然笑出白牙:"程公公说你们要找刺史的奏疏,要翻史官的旧账...可这皇陵的土,埋的是圣人的眼,容不得你们扒拉。"
苏九鸾的匕首抵住老胡后颈——这是她方才被推时顺势扣住的人质。
老胡的汗滴在刀刃上,发出细微的"嘶"响。
她盯着宋统领腰间的虎符,声音像淬了冰:"放我们过地宫后道,我把这老贼的命还给你。"
"蠢。"宋统领抬手,玄甲卫的弩机同时抬起,十二支箭尖对准三人咽喉,"老胡早把皇陵的机关图卖给程公公了,他带你们走的路,每一步都是老子设的局。"他的拇指着刀鞘上的"弑史","你们以为林宝那小太监反水?
他送的甜汤里早下了,要不是老子想看看你们能摸到哪..."
李青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先知之瞳里,宋统领的横刀即将出鞘,玄甲卫的弩机扳机即将扣动,老胡的瞳孔正在收缩——那是要暴起的前兆。
他突然松开苏九鸾的手腕,反手抽出她袖中另一柄匕首,朝老胡的小腿扎去。
老胡痛呼着栽倒,苏九鸾趁机旋身踢飞最近的弩机,刀刃划破玄甲卫的脖颈,血珠溅在李青崖脸上。
"走后道!"李青崖拽着苏九鸾往翻板坑跃去。
先知之瞳里,翻板下的尖刺间有条仅容一人的缝隙,是他三日前回溯到的守陵卫换岗时踩出的生路。
玄甲卫的喊杀声在身后炸响,宋统领的横刀出鞘,寒光掠过李青崖耳际,削断一绺头发。
苏九鸾的匕首反手刺向宋统领手腕,却被他用刀鞘格开,震得她虎口发麻。
"想跑?"宋统领的刀尖抵住李青崖后心,"地宫后道的机关子时换轮,现在才亥时三刻——"他的话突然梗在喉间,因为李青崖转身时,怀里的残页飘落在地,"起居注"三个字在月光下刺得他眼疼。
李青崖弯腰捡残页,指尖触到地面的瞬间,先知之瞳再次闪现:翻板坑底的尖刺旁,有块凸起的青砖,按下去能打开暗门。
他冲苏九鸾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挥刀砍向宋统领面门。
趁对方后仰躲避,李青崖猛踹青砖——"咔"的闷响里,翻板坑侧壁裂开道半人宽的缝隙,霉味混着土腥涌出来。
"走!"苏九鸾拽着他钻进暗门,玄甲卫的弩箭擦着她耳际钉在墙上。
宋统领的骂声被石门闭合的轰鸣截断,李青崖借着月光瞥见他腰间的虎符——那是打开地宫主殿的钥匙。
暗门内的通道仅容两人并肩,霉斑在石壁上爬成狰狞的纹路,远处传来滴水声,一下,两下,像某种倒计时。
苏九鸾摸出火折子吹亮,光晕里,李青崖看见她鬓角的血正顺着颈侧往下淌。
他扯下衣角要给她包扎,却被她拍开手:"先看路。"火光照亮石壁上的刻痕——是老胡画的地宫缩略图,箭头首指最深处的"史官碑"。
通道尽头传来隐约的机关转动声。
李青崖攥紧残页,先知之瞳里,史官碑上的字迹正在浮现,而碑后,似乎有更幽深的黑暗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