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声碎在竹叶间时,叶万山己摸到千夜纸扎铺后墙。假眼琉璃片里的白头将军正往皮影小人身上扎针,每刺一下,他心口便泛起凉意——那是“鬼公子”的摄魂术,若被钉满七枚银针,魂魄便会永远困在皮影戏里。
墙根苔藓下露出半块狮纹砖。他想起醉拳客的腰带暗纹,将砖按顺时针转了三圈,“咔嗒”声中,露出通往地下的木梯。腐木气息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梯级上每隔三步便刻着个皮影角色名,“河伯”“黑财神”等字旁都积着薄灰,唯有“冯如之”三字被磨得发亮,箭头指向深处。
地道尽头是间密室,穹顶悬着十七盏青铜灯,灯油呈琥珀色,灯芯竟是皮影操纵线。正中央石台上摆着个九宫格木盒,每格刻着不同戏目:《蛇郎中》《醉拳图》《白头将军点兵》……叶万山摸出玉蝉,寒鸦纹路与《冯如之坠机》一格的残片严丝合缝,盒底突然弹出张泛黄纸条,上面用密语写着:舞狮破阵需心灯,心灯无芯照何人?
“好胆。”
白头将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叶万山抬头,见石台上方悬着张巨型幕布,月光透过顶窗的“千夜”字样筛落,将那人的影子投成展翅白狼形状。对方摘下面具,竟是本该死去的镇北将军郑鄂,左脸却爬满蛛网状的皮影纹路——那是“煞地神”秘术“借尸还魂”的征兆。
“当年冯如之带着飞机图投奔我,”郑鄂指尖抚过石台上的皮影残片,“谁能想到,他竟把图拆成十二份,缝进你们戏班的‘生旦净末丑’皮影里。无名将军的断矛是尾翼,醉拳客的酒葫芦是发动机……”他忽然抓起《容鸢思君》的皮影,金箔面靥在幽光中裂开,露出底下刻着的北疆防线图。
叶万山攥紧假眼,镜片里映出密室西角的铜钟,钟体分别刻着“伊刀”“寄棺主”“白狼主”“道主”。郑鄂抬手叩响“道主”钟,青铜灯突然次第亮起,第十七盏却仍是暗的,灯座上刻着“小十七”三字。
“知道为何选你做‘灯芯’么?”郑鄂走到木盒前,将《冯如之》残片按入空格,九宫格突然翻转,露出底下的河伯水患图,“你生辰八字属阴,正合‘百鬼抬棺’阵的引路人选。当年你师父在黄河捞起的浮尸……正是我用‘煞地神’术法炼制的傀儡。”
地面突然震动,地道深处传来冰蚕的嘶鸣。叶万山瞥见郑鄂腰间玉佩——正是石屋中无相皇皮影的配饰,玉佩夹层里露出半张纸条,赫然写着“三月初三,子时三刻,用叶万山心血祭河伯”。他后退半步,鞋底碾碎块碎瓷,竟听见容鸢的声音从瓷片里传出:“去第十七盏灯找……”
话音未落,白狼主的冰蚕己破土而出,冰晶在密室中蔓延。郑鄂挥袖震碎“伊刀”铜钟,钟体碎片竟化作十二道皮影飞刀,首取叶万山咽喉。千钧一发之际,第十七盏灯突然发出嗡鸣,叶万山怀中的玉蝉自动飞起,嵌入灯座——琥珀色灯油瞬间沸腾,映出冯如之坠机前的最后画面:他将图纸塞进“无名将军”皮影头颅,转身对身后的戏班弟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弟子左腕上,正缠着容鸢的红绳。
“原来……师父才是执偶人。”叶万山喃喃。冰蚕的寒气己冻住他的脚踝,却见玉蝉在灯芯中化作飞灰,露出藏在蝉腹的铜钥匙,钥匙纹路竟与石屋中寄棺主的朱漆小棺吻合。郑鄂瞳孔骤缩,扑向木盒的瞬间,叶万山将钥匙插入“河伯”灯座——整面墙轰然倒塌,露出藏在其后的巨型皮影操纵台,台上摆着十二具真人大小的傀儡,分别穿着“道主”“鬼公子”等服饰,而正中央的空位上,放着件绣着“无相皇”的龙袍。
操纵台后方的石壁上,用磷粉画着幅《国兽图》,大熊猫的轮廓里竟藏着二十一处军防图的坐标。叶万山终于明白,民间对“国鸟”“国兽”的讨论,不过是郑鄂等人掩盖真相的幌子,真正的野心,是借皮影秘术操控朝堂与江湖,用“国”字号符号编织权力大网。
“把钥匙交出来!”郑鄂的皮影纹路己爬满脖颈,“你以为‘熊猫外交’只是巧合?那些出使的‘国宝’,每只都背着监听密信——”
他话音未落,地道口突然传来锣鼓声。醉拳客撞破木板跃下,手中舞着半面狮纹旗,旗面渗出的金粉竟将冰蚕冻成齑粉:“小十七,还记得‘舞狮衔烛’的口诀么?‘灯照心,心照影,影破千夜万骨枯’!”
叶万山顿悟,抓起“心灯”灯油泼向幕布。十七盏青铜灯同时爆亮,幕布上竟映出三层影子:最外层是郑鄂的白狼主虚影,中间层是道主的道袍轮廓,最里层……竟是师父戴着“无相皇”面具的脸。
“当年你师父用‘寻心倒写’秘术假死,”醉拳客甩袖点燃狮纹旗,“真正的无相皇不是郑鄂,是藏在幕后的——”
话未说完,操纵台突然剧烈震动。十二具傀儡同时抬起头,眼窝中流出黑色汁液,在地面汇成“千夜”二字。叶万山将钥匙插入龙袍傀儡的心脏,听见石屋方向传来容鸢的惊呼:“小心!郑鄂的‘白头将军’皮影,是用……”
整座密室突然天旋地转。叶万山在失重中看见,第十七盏灯的灯油里浮着枚羊脂玉蝉碎片,碎片上刻着的不是寒鸦,而是展翅欲飞的丹顶鹤——那是国鸟候选的标志,却在此刻成为破局的关键。
当晨光刺破竹林时,叶万山终于看清操纵台底部的刻字:国之重器,不可戏于皮影间。他握紧冯如之留下的飞机图残片,忽然明白,这场围绕“国”字号的江湖迷局,最终的答案或许不在皮影戏里,而在更广阔的天地之间——就像那只试图冲破幕布的丹顶鹤,终将飞向真正属于它的天空。
幕布第三次升起时,千夜纸扎铺的灯笼突然全部熄灭。郑鄂的嘶吼声混着冰蚕的悲鸣,消失在晨光里。叶万山攥着染血的狮纹旗,望向远处初升的朝阳,听见自己心跳声中混着隐约的皮影唱腔,却是从未听过的新折:
“一折青山一折屏,一弦皮影一弦惊。
莫道江湖皆是戏,人间自有照夜灯。”
而在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废墟上,某位神秘人物正透过望远镜望向天际,手中把玩着刻有“国球”字样的乒乓球,球身上的纹路,竟与叶万山怀中的戏谱暗纹完全吻合。他身后的墙上,挂着未完成的《国花图》,牡丹与梅花的墨迹间,藏着十二道细密的操纵线,线的尽头,系着整个天下的命运。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