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边境的硝烟尚未散尽,残阳将断戟染成暗红,破碎的旌旗在焦土上猎猎作响。苍山洱海间,断壁残垣诉说着经年累月的征战,腐臭的血腥味混着硝烟,在空气中久久不散。而在中原腹地,龟裂的河床正吞吐着滚烫的黄沙,这场持续三年的关东大旱,早己将千里沃野炙烤成赤地。树皮被啃食殆尽的枯树下,饥民们蜷缩着啃食观音土,肠胃绞痛的呻吟与饿殍腐臭的气息交织在凝滞的空气中。洛阳城外,白发老妪抱着饿死的孙儿蹒跚而行,却被衙役粗暴推搡,“赋税一文不能少!” 皮鞭破空声里,散落的谷种混着血珠渗入干裂的土地。官道上,运粮的车队扬起漫天尘土,却是将搜刮来的粮食源源不断送往长安,扬起的灰尘落在饥民布满血丝的眼中,刺痛得他们泪流满面。
乾符元年深冬,濮州长垣城外的破庙内,寒风从坍塌的墙垣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王仙芝将沾着油渍的羊皮地图重重铺开,地图上用朱砂标记着关东十三州的粮仓位置。这位贩卖私盐的汉子指节叩击着地图上的洛阳城,烛火在他虬结的肌肉上投下阴影:“朝廷粮仓屯着陈米发了霉,我们的妻儿却要吃观音土!” 他腰间的柳叶刀铮铮作响,刀柄上因常年握持留下的汗渍,在烛光下泛着油光。“天补平均大将军” 的名号,在呼啸的北风中化作振聋发聩的呐喊。破庙外,数千饥民裹着破布,手持农具与竹矛,有人在给竹矛绑上布条,有人互相搀扶着取暖,等待着破晓的号令。次日破晓,寒霜覆盖的官道上,饥民们的脚步声由弱变强,在结冰的官道上踏出震天动地的回响,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即将爆发的起义而震颤。
消息传入大明宫时,十六岁的僖宗李儇正俯身逗弄御苑中的白鹅。金丝笼里,几只经过精心培育的良种鹅曲项向天歌,脖颈上系着的彩绸随着动作飘动。田令孜尖细的嗓音在回廊里飘荡:“陛下,这只‘雪云’前日刚赢了三品大员的贡鹅!” 当急报如雪片般飞入时,少年天子正用金镶玉的鹅食勺轻点水面,“乱民几何?” 话音未落,勺中粟米己引来群鹅争抢,鹅喙啄击食勺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御苑回荡。田令孜赶忙挥袖扫去案上奏折,谄媚笑道:“不过是些疥癣之疾,地方官吏自当料理妥当。” 鎏金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将十万火急的军情化作青烟消散在雕梁画栋间。一旁的宫女们低头侍立,大气都不敢出,唯有窗外的宫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动荡。
王仙芝的义军如燎原之火。曹州城门被撞开的刹那,守城士兵惊恐逃窜,厚重的城门轰然倒地。饥民们望着粮仓中堆积如山的新麦,浑浊的泪水混着麦香滚落。“开仓!” 随着王仙芝一声令下,糙米如金色瀑布倾泻而出,百姓们欢呼着涌上前,有人捧着粮食喜极而泣,有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旬月之间,义军队伍如滚雪球般壮大,从黄河之滨到淮水之畔,到处都传唱着 “金色甲,银头盔,天补将军救民危” 的歌谣。各地百姓纷纷响应,有铁匠捐出打造的兵器,有书生献上攻城方略。而此时的长安,李儇仍在与田令孜玩着 “击球赌三川” 的游戏,马蹄扬起的尘土中,丝毫不知这场被轻忽的民变,即将成为埋葬大唐帝国的第一缕烽烟。朝堂之上,官员们依旧在为各自的利益争吵不休,全然不顾千里之外,义军的旗帜正迎风招展,如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